怎差的。拿牙签戳了,往他跟前送。
聂风一慌:“我,我真的饱了。我煮了碗面。”
步惊云默了默,探手进来,就了聂风衣衫,从头到尾抚了个遍。经行途中,简直笔笔送到,一寸未落。聂风生得软,可要紧地方却有几个。步惊云揉三搭四的,难免剐蹭一二,唬他往毯子里愣得僵了,瞋目瞪他。步惊云摸够了,矜持没有,还撩进下摆,左右替他揉肚子,约莫是番消食的计较。末了问他:“晚餐先喝汤”
聂风抹一额的汗:“随,随便吧。”
步惊云“唔”了一声:“好。”
完了抽身转往厨房里去。剩了聂风敛罢襟袖,耽搁良久,屋里拖了个二十来寸的空箱子,草草塞些袜子长裤的,随手抓一把牙刷,还想捎个杯子,奈何柜子中寻不着。有人身后与他递了个瓷的。聂风一笑,欲谢,扭头一瞥,吧唧生生蔫了。
步惊云倚门瞟他,虚怀若谷的,垂了眼,诚心相问:“要走”
聂风抖了抖:“不是,只想整理一下”。
步惊云揽他:“放着我来。先吃饭。”
聂风心下不知作何况味。桌上光景倒是如旧,他吃,步惊云看他吃。厅下一屋子花啊兽的,叫步惊云莫名拿眼一横,慑得欲说还休。麒麟偷偷摸摸来戳易风,啧啧两声:“你带他去哪里了怎么和平常不太一样凶是越凶了。”
易风甩尾巴:“他只是一时有些慌。”
麒麟呲牙:“他有些慌我们才有些慌好吗你看风都惊成什么样了。”
易风哂然:“他刚刚记起前世,生死事大,难免惶惑。过几天就好。”
麒麟为他堵得没话。
聂风叫步惊云灌了两趟萝卜汤,趁了满肚子水泽未消,把饭菜添了一碗。聂风拈筷子,不晓得往何处下口。步惊云笼袖子:“风,吃。”
一字说得朔风烈烈,吹得聂风眉上倒了春寒。他扪袖抚了抚:“我真的吃不下了。”
步惊云听而未闻,握他:“风,你吃。”
聂风悚然一颤,往旁处挪凳子。步惊云索性挨他坐了。聂风心底泪流成河,还要呵呵笑了,低头扒了米。好容易饭毕,步惊云揽聂风屋里坐了,他老人家一件一件把箱子里的衣服捞出来,叠巴叠巴,柜子里妥帖放了。至于聂风,无庸另寻去处,步惊云忙着,他闲了,负责拿眼来瞧。
末了沐浴更衣,弄得整饬舒休,两人床上躺了。步惊云整一晚上都向聂风衣后缀着,寸步难离,哪哪都衔了不放。现下好了,天时地利的,步惊云抱他。聂风叫他早前沙发上一番僭越骇得深了,颇芥蒂,妄想掰扯两下。步惊云未松,动也不动。聂风没法奈他何,便就凑合着缠与一处睡了。
步惊云发一场大梦。鬼本都不太会有这个,可他偏生遇着了,也不稀奇。步惊云心下寂寂,更寡语,可想得比谁都多。他思忖一深,日有所念,就分了岔,叫那些扬鞭纵马的故事,往他与聂风同眠同食的日子里,江春入夜的,撩开一树秋。
他梦着了聂风,和聂风的云师兄。
、旧事
三千年前步惊云尚没这样闲。中州家大业大,他得守着,明珠照夜的,引一瓢子乱事。他坐镇一门,上有老下有小,还剩一位瞧着省心其实最是叫他操心的师弟。念到此节,他与他师弟的关系,不好说,更说不好。江湖也得市井传言,多些断章零句,论着两人,托辞左右,竟归到始乱终弃一番白首按剑上来,余下版本甚众,不谈亦罢。步惊云有时往道上虚虚闻了,暗里揣测几回,末了琢磨出十五个字。
聂风,风,风师弟,他风师弟,他的风师弟。
如此写遍步惊云情路,虽不至极妥帖,倒也差不太多。少时两人初见,都心高气傲,简直十分不对付了。平素天下会里逢着,擦肩而过,将将目不斜视,侥幸瞥一眼,哼。亏得雄霸封建迷信,有心撮合,三下两下的,拧不到八镹十月,总算能有个招呼。饭桌上对坐,聂风倒是恭敬,拱手为礼,云师兄。
步惊云冷哂,无话。可究竟有什么不一样了。再来便写一笔乱账,什么相还相欠,不好算得分明。末了他莫名坠了崖,以为这一世就盘玩至此,可惜不是。他与他师弟埋身崖下,皓雪皎皎的,两人剑魂刀魄同往一处,闲得发毛,又寻了个徒弟消磨时日。二十年不太长,也不短。步惊云很满意。奈何小辈不很济事,惹了风云铮然一声破了冰。
他霜白了鬓,他师弟没醒。
步惊云忍不了,抱他携他,千里之外寻医。他把聂风搂在怀里,日啊夜的,朝夕相对,为他培元贯气,唤他:“风师弟。”
聂风阖眼无话,往步惊云心上戳一刀。疼得他醒豁过来,他欲救的人,是他的,他的风师弟。
较之步惊云一身莫测,聂风妄自修了半辈子冰心剔透,向此节上却落了下乘,稍是钝了。两人漠北来归,闲时不多,闲事不少。风云时代一开了篇,步惊云坐镇道中,聂风忙得很,扯天扯地追了他儿子跑。偶得背灯瞒人会个面,他师弟拈了书卷,案前小立:“云师兄,你听说过圆觉心铭吗”
依中州时节,可将“圆觉心铭”换作“千秋大劫”“剑界十魔”“百年遗命”诸事不等。
步惊云灯下坐半天:“风师弟,我听说过。前日我师父来信”
又就着这个话了天剑无名三笑先生几番指点。再有别的,聂风曾与他提了,云阁忒高,窗子还窄,来时月上人衣,去时栖鸟离巢,要不修修步惊云望他,没言语。聂风一叹,问过怀灭霍男步天众位,慨然:“要是风儿有天儿一半听话就好了。”
两人捱至最后一句,他师弟近乡情怯,默了默垂眼:“云师兄,你最近可好”
步惊云抿唇,挑了烛花,叫阁里些微亮,才借灯看他师弟:“好,你呢”
聂风说:“好。”
彼此道过安康,发乎情至乎礼的,径自走了。一去再是半月数旬。中州多有小风浪,需得两人去平。有时天南地北,能见则见,不能算罢,强求不太来的。远近他师弟都走不出他的心心念念里。可那天大抵逾了七夕上元什么日子,道下有谁善牙板,一敲一句,唱了:“不解女牛分别意,一年有泪一年无。”
步惊云一愣,步天听了得趣,招门人过来真切解了,与他爹一笑:“爹,这个好玩。”
他爹拧了眉,当晚悄然抵至顽石城。聂风不在,八镹邪王又惹什么祸事,叫他不着家地寻。徒剩了梦姑娘独个儿廊下坐了,院里种桃三百树,草叶为邻的,一琴几书,卷帘谢西风。还有些时花开得正好。第二梦侍弄侍弄,抬眼见了步惊云,怔了。两位从前因了易风之事,稍生芥蒂。现今难得平心静气,姑娘邀他相对提壶酌一杯,可临门扣盏,抚了抚鬓:“步门主。”
她一向称得生分,步惊云不以为忤,望她。姑娘又说:“步门主,你从前托我照顾风,你可还记得”
步惊云没话。姑娘平了平袖子:“若我死了,也还请步门主帮我照顾风。”
步惊云抿了酒:“自然,他是我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