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我与你,上辈子果真渊源很深。”
步惊云一怔:“不是或许。”
他还有话,可逢着车来,蹭啦把聂风载得走了。步惊云瞧他往窗边坐下,褪了帽子,捋了鬓发,同他招了手,轻巧道了这一个分别。剩一滩子前朝旧事,并了步惊云,独个儿立了半天,他早念过了,若叫他把原委合盘说全了,聂风听是未听,言语尽是未尽,或许不太有差的。
聂风大抵又得思量,究竟这个云师兄,那个云师兄,便是我的云师兄了若是,就罢了,若不是,该如何。步惊云简直怕极了他再往犄角旮旯的,一声不吭的,自个同自个掰扯计较去。
灯架子上一对落鸦双双栖。
聂风今晨到得早,传达室口的小警员见他乐了:“小风,来了啊。”
聂风囫囵拱了个手,掰了钥匙向楼里行。他摘了剑,停也没停,直往步渊亭这扣了门。局长刚展了一桌的文卷,见他住了笔,招他茶几边坐了:“风儿,这么早就到了身体好些没有,来来来,我瞧瞧,你这孩子,好多天不和你妈通个电话,你妈可急死了。”
聂风隔了老些日子没同他见着,早忘了他伯伯如何操心,现下听了几句体贴话,愈是歉疚得很。步局长瞧他踟蹰,与他添了茶:“你该在家多歇几天。”
聂风抿唇,没了言语。步局长一笑:“风儿,你是不是找我有别的要讲”
聂风眉下藏了事。他想旧案重提,却不好叫旁人晓得他的计较。他云师兄死因早落定了,证据更是凿凿,该当半点错差没有。他以为他师兄冤死,不过依着泉乡所见,再多的,便是帝释天的说辞,可鬼神之属,他怎地才能同他步伯伯道得分明。
但他不能不说。聂风忖度好了,抬了眼:“步伯伯,我想,想看一遍那份卷宗。”
步渊亭听得怔了,手一抖,偏得茶盏盖子都翻下桌来。聂风躬身替他拾了,两两无话。他们彼此心照未宣的,清楚得很,那份究竟是哪份了。步渊亭记得分明,他忘不了,也不敢忘。可人一辈子走走行行的,不能永远停在一个日子里。
他拽了笔,平了平袖子:“风儿,你喝茶。”
聂风看着他。
步渊亭搪塞不过去了,他没指望能再糊弄一二。他望了聂风,莫名想起他儿子来。步惊云自小就冷眉冷眼的,瞧着便不好相与。不过半大,已将养得老气横了秋,遇人斜眼一瞥,矜傲得很。至于别的样子,实在罕有。
他母亲忒操心,大抵很替步惊云感到了寂寞,总忧着他儿子日后孤家寡人,没一个伴儿,怎地是好。步渊亭听了抱怨,不知该哭该笑,如何解嘲。好在给步惊云寻了无名师父,习了诗文剑掌,却愈发凶了,猫啊狗的都不敢凑他跟前来。
那日将晚,逾了黄昏,步惊云头一遭引了个孩子回来,岁数也不大,却同他儿子全然两样。生得善唇笑眉,乖得很,绵绵唤了云师兄。不用问过门庭,都晓得该是好人家的娃娃,步渊亭七八年里没遇过谁,胆儿颇壮,能近步惊云三米的,当是一见心喜。夫人忙拾掇了晚饭,也不无珍重之意。
这便是聂风了。
步渊亭一路瞧着他俩没甚磕碰,十几年长得大了,都很拔群,可与幼时未曾改的,仍腻在一处。大学离家远,偶尔共父母通个电话,道过平安,添衣加餐饭的,要挂。步渊亭想再叙两句,囫囵论了聂风。一逢着这个,步惊云果然话多,絮絮叨叨说了一筐子。
步惊云他母亲悲喜交加,一摊手,以为两人亲近是好,可待得日子长了,聂风娶了妻,生了子,便再撇下步惊云一人。又拿些孤独终老的句子往心上来愁。步渊亭噎了噎。夫人一叹:“云儿要是能把小风永远留在身边,就成了。”
步渊亭颇悚然。他不晓得,两人那个时候,着实早把非君不可此种诺言,成了说了。
步渊亭恍惚一下,竟追思得这样远了。他看着聂风,忆起他儿子曾与他提及的,他师弟生得软,可斟酌定了的事,谁也没法改。还得一个毛病,喜欢念来念去,权衡左右,差不离的,能把自己给绕在死路上去。
如今话已撒了欢了,步渊亭虽然不知道聂风怎么个打算,但隐约觉得不是简单的事,要拉他一把,便劝了:“风儿,你听步伯伯一言,执着不好,放下吧,步伯伯再给你几天假,你出去散散心,也比看什么卷宗来得有益处。”
聂风未动,无话。
步渊亭急了:“风儿,若是云儿瞧着你这样,他,他也不能安生的。”
聂风听了这个,耳畔一声鞭响,抽得他生生发涩,叫泉乡下边没化尽的霜雪,横着不让人的,又向眉头漫了上来。聂风拽了杯子,半天说了:“步伯伯,你让我看一遍。我不亲眼瞧一瞧,我死也不能甘心。”
步渊亭见他竟已论了生啊死的,往台面上说了,显见执迷得很。他不能拒绝,却没明白这事何至于搭上性命来谈,只向橱子里勾了一枚钥匙,递与聂风,叹了又叹:“风儿,你答应我,这回过后,你,你莫要再为难自己了。”
聂风把钥匙袖里藏罢,诺了。他抽了身来,右转下过几层,厅内没半只人影。他三步两步凑往偏室来,半跪,门前捣鼓一阵,吧嗒弄得开了,蹿将进去,扑一袖的灰。这地方搁的卷宗证物,颇有年成。柜子上一格一格的,多是些已盖了论的案子,也少不得埋了几桩难见天日的离奇事故。都不太可考了。
聂风性素柔和坦荡,狗都没吓过几只,行出格事,做也做得,究竟不怎地熟门熟路,便就翻啊找的,耗得久了,终归往底下寻着一只匣子,贴了纸,墨迹稍褪,写了:二五八七零九一七,步惊云。
他师兄一生,竟是草草把笔绝在此处了。
聂风瞧见,自是难过得很。他疼得厉害,旧时的伤又竖往眉上来了。他向一室的纸啊尘里蹲了,抿了唇,一时没地方安生。门外啪哒啪哒有人行过,惊得他骇了。这事能瞒则瞒,究竟不好再叫第三人晓得。聂风躬身敛气的,躲了听。厅里倏忽又静了。他思量得深,拿衣衫裹了纸盒子,携着屋外掠了。自他师父授了他刀啊腿的,聂风也没成想,会施展到这个上边去。
可聂风取了匣子,默默向桌下藏了,低头拿指尖一簇,往里推了推。刚弄得妥帖,已有不少大盖帽儿贯进门来,迎头的便是小张,抱了花,见他在椅子后面冒了个头发尖,哈哈唤他。聂风几乎叫人撞了正着,心下不晓得怎生惊动了,但瞧着仍操持十足的淡定,还勉力挣了个笑。
小张瞧他:“小风,身体怎么样了祝你早日康复啦,你不在,我们所里都没人抓猫了。”
完了把几捧剑兰菖蒲满天星的,往他怀里塞了,一笑:“小风,你往医院里躺着,我们都要去看你。可步局偏偏拦着没让,这个,大难不死,后福将至,是吧。”
聂风听他论了半天,词不达意的,仓惶招呼一个早。小张扶了额,以为他还没大好,叫人见了,总漏了点神思别怀的漫不经心来,也机巧得很,不扰他,还劝了:“小风,你不用急着来上班,还是先回去再休息两天。”
一干子片儿警亦附和来去。
聂风摆手:“不用不用,家里呆着,骨头都松了,还是活动活动得好。”
小张以为有理,又和他搭了几句,众人到此便散。聂风瞥他们俱都远了去了,才把匣子里的一干物什向布袋里塞罢,拎了,负了剑,堂皇遁出局子来。街上找了熟识的小茶馆,要个清静地界,灯下展了卷。
档案里仍是那些字句,把桩桩件件都叙得妥帖。这案子当时闹得颇大,城中揣测什么的都有,多少人惋惜得很。聂风一页一页的读过,又捞了两张照片来瞧,上面竖了几个黄三角,一地的车辙,和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