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横公与他一礼:“是了是了,坊主还记得我。我今天领我家姑娘来玩。”
他指了前边帘下一个烟髻华衣的,乐了:“坊主,我这个姑娘,心好大,冲得很。坊主可还记得当年我赎给您筹了赌资的木头人,她在家寻不见,与我怄气怄了一百年。”
完了还有话:“现下她也到年龄了,可偏偏眼高得不知上哪去,要找木头人一样的夫君来嫁。哦,按她的话说,叫做托付终生。”
易风听得怔了,半天一笑没笑的,望他:“先生,你们鱼儿,在水底瞧月亮,是不是见了一双”
横公不晓得他怎么得此一问,挠头:“一双倒不至于了,重影约莫还是有的。”
易风“哦”得一句:“好看吗”
横公默了默:“好看。”
易风捻了茶抿一口,拿眼瞟他:“先生,总有那么样的物什,你赏过了它,赞过了它,为它裁诗衬雪的,捧了心来,却还不可得的。我明白先生今日到此的意思,无非想把木头人给重新买回去。对不住,易天赌坊从没这种规矩。先生多了的钱财,还是省给你姑娘拾掇一个好夫家罢。”
末了没闲奉陪的,出了坊来。提了个小铲子,向净业池畔去。他爹倒很逍遥,甭管什么年成,都把梢上串了一袖的雪,见他到了,垂垂飞了白。易风捻啊捻的,与他将一瓣儿一瓣儿的花拾了捡罢,一数,叹了叹:“聂风,你今天绽了三百七十八枝。怎么比昨日少了两撇”
易风忧着他爹从步惊云处挨了委屈,拿铲子一扒拉,戳了没打弯的那边:“是不是让你给缠掉的”
一句临了,叫半树的青叶扪了雪刃,簌簌横往他喉间来了。易风哂然:“你提绝世的时候我都没曾怕你,现今你想拿这个唬我”
易风问了,可无人与话,只得风,楼上黄昏,马上黄昏的,同他折一痕销魂来了。他又叹,袖里掏了书卷,一旁搁了灯,映火翻了翻:“我看上边说,树都是喜阳厌阴的,但岛中日头没有,新月捱啊捱的,老托辞不走了,怎么办”
一枚叶儿坠将下来,添在他鬓边,瞧着已是一头的白,就免叫雪霜再愁得倾上发来。。
易天赌坊无秋无冬,无晴无雨的,亦没得极好的春天。易风从前看了多少年,未曾眼倦,现下总还嫌它寒了素了,念过几遭,老想着托了凤凰给他往池畔绕上几匝。神兽听了一愣:“百十年了,我已很久没飞了。”
易风瞟他:“什么”
凤凰挑了眉:“梧桐世所稀,我无枝可栖,还飞他作甚”
完了叭哒叭哒拿爪子踩上阶去。易风不拦,他识得个中滋味,才十分的不能怪他。他渐日没了话。攒了万字千言,都是要说给有意思的人听的。他常往连枝下边一坐半天,嫣翠找他,一寻,多半不差的。还待久夜昏,月上了人衣。他一拂,无故也生了情,怀里掏了一枚碧珠子看啊看的。
他一瞧,就想起当时他爹化了兔儿,让步惊云捧着。他亲来将这个与他爪子上串了。他拈了珠子一下一下往指间盘玩两番,初初还且睹物忆昨的,颇得趣。末了一见着它,易风心下拧得俱成了青的。无非一个寸把大小的物什,偏偏不绝地勾着他,吊着他,叫他总放不过去的,念了好些把期许过成也许的日子。或者终于到了时节,他爹若是没来,便再也不会来了。
易风吧嗒给它往水里沉了。
有人摸一下他的尾巴。易风梦得深,正神伤意动的,自个同自个不对付,叫谁扰了,是要恼的,探爪勾他。聂风扯罢衣袂抱他:“风儿”
易风醒豁过来,聂风与他拈一只鱼干儿:“风儿,你莫睡了,天儿便要到了。”
易风嗤笑。他爹打从共他师兄合根连枝抱了五百年,也莫名添了旁的眉目。三千载旧事忆不太全,但将皇影神锋一干故旧究竟念了囫囵。易风听了没挪地儿,猫眼眯了瞧他:“干嘛,那是步惊云的儿子,不是你儿子,着急什么。”
聂风笑了:“泉乡之事多亏他与皇影从旁相助。终归天儿与我有恩,况且我是他师叔”
易风扒了他爹没放:“不急,嫣翠在渡口候着呢。”
这厢师弟与自家儿子掰扯不清,那边步天叫碧鲸驮了,穿云过雨的,已从烟水尽处来了。嫣翠提灯一晃,鱼儿稍且躬了身,把他递往岸上去。步天遥遥瞟得他爹,早捱不住了,撇得姑娘抢了两步:“爹”
步惊云望他,无话,只上前揽他。步天晓得他爹性情,一时眉下招了凉了,拿袖来扪。他爹握了他:“天儿。”
步天噎了噎:“爹,你这几百年来,可好”
步惊云笑倒没笑,可一身的寒散了,揽了步天未松:“天儿,自易风把我和你师叔救走之后,你如何了”
步天一愣:“先生不曾难为我,只将此事按下,再未追究。”
步惊云垂了眉:“那就好。”
步天一途随他爹向岛上行。遇着不少亭台楼阁,朱栏水榭的,易风将此处操持得很妥当。可他心上戳了事,一瞥一瞥虚虚瞟了步惊云,便把后边几行春心稍动的姑娘掠过去了。步惊云觉出来了,笼袖子:“天儿,你是不是要问你风师叔”
步天咳了两句。步惊云瞧他:“你师叔前些日子刚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