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足下这无限新奇的景色。他看见丹凤门内巨大的横街,元旦佳节,衮衮公侯,四方使节,万国衣冠都会如流水一般汇入这里,沿着波涛起伏的龙尾道,向着含元殿上的唐天子顶礼膜拜;他看见西内苑的繁花盛景,高阁斜桥,水榭歌台,穷尽了天下的壮丽与豪华;他看见大明宫里太液池如珍珠闪烁,麟德殿内明烛如白日,无数舞女翩跹舞蹈,孔雀翠衣如云曳过红毯,嫣然起步,飞旋纵送,如娇花初绽,鸾凤振翼;他看见大慈恩寺壮丽的高塔,看见曲江池上游人如织的春景繁华热烈的壮丽画卷在皇甫翎的眼底心间,寸寸铺开,他学画多年,头一次见识到了世间鲜活的丰富与自己笔触的苍白,他的眼睛湿润而模糊了。
龙王一直默默地陪伴着他,踏水而行,皇甫翎忽地握住了他的手臂,哑声说道:“龙王,那处可是开远门”
和修吉龙王随着他的手指看去,点了点头。皇甫翎道:“开远门外,有座土堠,行人过处都能瞧见那上面刻着:西去安西九千九百里。我幼小时头一遭见到,就想着九千九百里好远好远呐可是乳母对我说:其实安西离长安,何止万里,只写九千九百,却是为了让离乡的人不要有离家万里的伤痛我不懂得他们为什么要伤痛,他们走过那么多那么多的路,可以看见多少想也想不到的风景要是我不是生在长安,无人牵绊于我,我定要走得比他们更远”他仿佛是为方才所见的奇妙盛景所迷惑了,忘掉了自己身处的尴尬境地,忘掉了身边的凶神恶煞,甚至忘掉了自小养成的礼节与修养,无所顾忌地对龙王坦露着自己的心扉。
龙王虬须耸动,仿佛在忍耐着笑意一般,道:“你方才瞧见的,只是长安。”
皇甫翎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臂,目光渴望地瞧着他,道:“不错,只是长安可你说过,这云水波纹能包揽九洲四海。”他紧紧瞧着龙王的赤色双瞳,等着他的回答。再无顾忌与害怕,清澈的眼眸中,满是寻求天下盛景的渴望。
龙王咳了一声,避开他的眼睛,道:“我自不会对你说谎,我能在波涛中游遍九洲四海。但你如今,时日无多,如何游览”
仿佛睛天霹雳,炸在皇甫翎头上,他呆瞪瞪地不明白,只能重复龙王的话道 :“时日无多”
龙王道:“不错,今日便是你的毕命之日,你何来空闲与我同游九洲”
皇甫翎怔了一忽儿,终于明白了龙王的话中之意,苦笑道:“原来是我快要死了,你慈悲心肠,让我最后观赏长安盛景”他想了想,道:“可是我犯了什么天规天条,上天要你来取我性命”未等龙王答话,他便看着龙王眼睛,谢道:“无论如何,我能瞧见长安如斯盛景,死亦无憾了。倒多谢你解我知我,用了这一番苦心来安慰于我这将死之人。”
龙王虬须里暴出一声大笑,獠牙尽露,幸而皇甫翎亲手画他出来,与他面容相熟至极,因而才知道他是在笑。龙王笑道:“你倒是个傻子,你聚灵气于画中,将我精魂招至这里。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杀你”他双瞳转为赤红,冷冷道:“要杀你的,乃是宵小之辈。”皇甫翎惊问道:“谁”龙王道:“吴清本”
皇甫翎失声道:“他方才还赞过我,做什么要杀我”龙王气道:“你果真憨呆于有之人而生憎恚,是为嫉妒,连这样道理都不明白”皇甫翎傻呆呆道:“他因为嫉妒我,所以要杀我”龙王点了点头,道:“否则,你道这竹梯何以无故断裂”
皇甫翎想了半晌,道:“若如此,我方才已被你救了。可是不会死了”龙王摇头道:“命数在天,不能强。”皇甫翎又想一刻,道:“也好,他要画地狱变,若作下这等凶残行径,定能看见心中恶鬼。凭他的本事,当能画出无上佳作来。”
龙王不料到这个时刻,他心中想着的还是作画,不免又是气恼又是好笑。皇甫翎将他一笔一笔画将出来,他与他气息相连,心意相闻,如今却才真正知晓这呆子虽外表斯文有礼,其实内里不通世情至极。他瞧着皇甫翎,怜他天真,又爱他憨傻,因此低声道:“你可是真心想要与我游遍九洲四海”
皇甫翎双目一亮,忽又心灰意冷,道:“你方才不是说我时日无多了么”龙王笑道:“你若不怕我,我便有法子。”皇甫翎奇道:“我为什么要怕你你是我画出来的啊”他攀着龙王肩臂,笑道:“你可知为你这青须异瞳,我思虑了多久才有了底子么那些时日,我想也想着你,梦也梦着你”话音未落,忽觉龙王赤`裸肌肤滚热似火,奇道:“你这是怎地难道一幅画也能起烧的么”
龙王瞧着他,赤瞳如火,呵呵笑道:“你还当我是画你日日瞧我摸我,对我喃喃呐呐之时,可有当我是画么”说着一把搂紧皇甫翎,指爪如钩,哧啦一声,撕剥下他的外袍来,低声笑道:“小憨呆,你可是说过,不会怕我”
皇甫翎大惊,挣扎道:“你你这是要做什么”龙王笑道:“你若有了我的精魂之气,哪个鬼判还敢动你”说着又去褪他内衣。皇甫翎力小身弱,哪里是龙王的对手,惊慌失措道:“你我同为男子”龙王看定他,道:“若能解你知你,又何必分男女”他握住了他腰肢,贴近自己滚烫胸腹,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世间还有谁能解你心中所思所感又有谁能完你心愿伴你去游览诸天盛景”
皇甫翎在他铁臂之中,挣扎不得;听他这般说话,心中又是柔软,又是迷惑,不知如何方好。便见龙王所执烛火映照当空,面前便是自己夜夜迷梦中思念的狰狞面容,只觉一阵恍惚,再不能拒。龙王粗糙的肌肤与海水温柔的拂动,都是他如此熟悉如斯钟爱的作品,令他一波`波舒畅,一阵阵酥麻;无上痛苦,无尽欢愉。
“皇甫郎,皇甫郎醒来。”
皇甫翎迷迷糊糊间,听得有人叫唤,他身子酸软,万分地不愿动弹。那人却叫个不住,因此只得睁开眼来。见是平时相熟的僧侣,名叫广智的。
广智见他醒来,松了一口气,道:“皇甫郎如何宿在此处若非我巡夜路过,你这般睡下去可要着凉了,我送你去禅房吧。”
他只道是皇甫翎夜来作画太过劳累,在此盹着了,便扶着皇甫翎起身。方当站起,便听皇甫翎“哎呀”痛呼一声。不知何事,道:“皇甫郎,可是身上不好”
皇甫翎脸色青白,听他这话更是脸色惨白,低声道:“不不曾不好。只是腿脚有些麻木。”
广智嘘一口气,道:“地上硬,自然要睡木了。”扶着皇甫翎向外走去,见他仿佛连腰也僵硬动弹不得了,好心道:“皇甫郎腰也睡僵了可要我背你”
皇甫翎惊叫道:“不不不,不必了。”见广智惊愕地望着自己,方明白自己失态,勉强笑道:“走一走便好,那敢劳动师父”
广智点了点头,自去提起灯笼,照亮。皇甫翎忆起方才情事,脸上火烫起来。借着微光瞧那壁上,见和修吉龙王依旧一脸狰狞,执烛出水,立在海面,与日间所见,并无不同。心道:“难道方才是作梦”正思量间,忽见和修吉龙王腰间丝绦有异,定睛细看,却不正是自己腰间那条素罗青纽大带骤然呆了,耳根一片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