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温润和顺模样,头一次见他这般暴怒如狂,立时心知他们此时,必是遇着了极难极可怕的事情,正想张臂护住白翊,忽见白翊回过身来,双眸充血,再不复以往的软款温柔,吓得唤道:“阿鳞”白翊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狠狠吻上他的嘴唇郑水昌不由自主地便张了嘴与他纠缠,立时觉得一团滚烫火团被那软款小舌送将过来,霎时滑进咽喉深处
白翊放开了他,又恢复那平日那般眼眸似水的温柔,轻唤他一声:“大郎”语气中无限依依,却再无别话。最后瞧了他一眼,便转身奔向江边,涌身一扑,顿时化成一条白龙,破空而去郑水昌大吼一声:“阿鳞”正要追将上去,便见云中忽然伸出一只巨手,直向那在空中飞舞的白龙抓去白龙暴吼连连,四爪生风,向那巨掌撕扯扑击。那巨掌却毫厘无伤,一把抓住龙身。白龙惨号一声,被巨掌拖入云中去了。
郑水昌连滚带爬地扑至江边,狂叫道:“阿鳞,阿鳞”声音嘶哑如狂,盖过了风雨咆哮。
大雨又下了数日,方慢慢雨势稀疏起来。安井江已变得江面开阔,浊浪翻滚,平日里的暗滩险礁早已深至水下数尺,再不见踪影。郑水昌沿着江岸,跌跌撞撞地前行。待雨住风息之时,他已经走到了夔州。
他在夔州街市里四处乱转,到处打听那位安姓客商的下落。那客商不多走船,因此少有人知,最后他终于在相熟的纤夫嘴里,打听到了那位安姓客商的住处。他上门去访,那客商倒也热情相待,听说他要寻那位瞿天师,拍大腿道:“你若问第二个人,也不知道了。那位瞿天师与我祖辈便是旧交,他不在夔州城住,却在瞿塘峡南岸一处道观里修道。大郎若要访他习道,最是道心纯凝的。”又指点了他去天师观的路程。
郑水昌再不停留,离了夔州,便往天师观而去。这些时日下来,他已觉出自己身体有了异征,几日不食不休,精神依旧健旺如昔,心知当是白翊喂服于自己的那粒火丸之故,更是对情人思念如狂,穿山过岭,不惧艰险,昼夜兼程赶路,两日便赶到了天师观所在之处。还未寻到观门所在,已听周遭山民议论纷纷,说是天师擒了一条孽龙,要在观中造塔,永镇江水之患。
郑水昌心胆欲裂,疯也似的奔至天师观,见门口往来不绝的都是观看孽龙的人。他直闯进去,便见朝思暮想的那条白龙被链捆锁缚,满身鲜血地被押在观中正殿之外的香炉跟前。他疯狂挤进观看的人众,一把推开看守的道士,扑通跪在地上,抱起双目紧闭的白龙,嘶声叫道:“阿鳞,阿鳞,你醒一醒”白龙软软的伏在他怀中,一动不动,毫无生气。身上数处伤口,深可见骨,汩汩流血。血水与他的泪水和在一处,滴落尘埃。
看守白龙的道士上来要扯开他,郑水昌狠狠一挥,神力忽生,将一众道士尽皆推跌在地,众人齐声惊呼。郑水昌拉断白龙身上锁链,抱着白龙站起身来,众人立刻让出路来。
忽听一声道号,人群尽处,站着仙风道骨的瞿天师,巨手执一柄拂尘,道:“原来孽龙的内丹,便是为施主所吞。施主既然已有仙骨,何必还与孽龙纠缠”郑水昌不理,抱着白龙往外便走。
瞿天师拂尘一摆,拦住他的去路,沉下脸来,道:“施主,孽龙已为我观中所擒,岂能让你带走,让它再祸乱人间”郑水昌一凛,道:“他如何祸乱人间”瞿天师仰天一笑,森然道:“孽龙不识天道,享用江中灵脉,却不识与江上生灵谋一点福祉。岂非人间之祸”郑水昌道:“他不听你驱使,你便要杀他”
瞿天师听他当众指责自己,脸色一凝,道:“安井江内十五条龙,连日行云布雨,淹没江内险滩暗礁,为江上行船客商开一条广阔水道,以免船覆人亡之祸,那是天大的福德。如何只有这条孽龙不遵”观中众人一片嗡嗡议论,有人便道:“擒了那龙来,尸骨造塔”
郑水昌怒火如炽,但他本是无知无识的一名纤夫,哪知如何辩驳瞿天师的道理见观中道士已堵住去路,心知今日白翊定是凶多吉少,心急如焚,忽地灵台清明,喝问道:“那安井江边万千纤夫,如何活命”
瞿天师被他问的一愣,郑水昌却不放过他,道:“安井江边纤夫贫苦,多少人凭力气挣饭,也养不活妻儿,你如今竟将他们活命的路也断了,还敢说什么福德”瞿天师从未想及此事,此时听了,顿时语塞,郑水昌大步向前,众人不敢阻拦,让出路来。
瞿天师在他身后喝道:“你吞了孽龙内丹,他已经活不成了,你带他走,又有什么用处”郑水昌一惊,转回身来,忽见怀中白龙眼睁一线,大喜,道:“阿鳞,你醒了我这便去为你寻药我我要怎样才能将内丹还你”
白龙半张口唇,声音模糊,道:“大郎,不成了你将我葬在安井江边吧我可以为你护着你的纤夫兄弟”郑水昌吼道:“不我还你内丹”白龙嘴唇微动,仿佛又是白翊唇角含笑模样,断续道:“可惜我化不出人形,让你再瞧一眼”一丝鲜血自唇边流出,蜿蜒流过郑水昌胸前。白龙眸子中光芒散尽,再不动弹了。
郑水昌抱着白龙尸身,痛断肝肠,泪流满面,跪倒在地,嗓音嗬嗬,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众人一片唏嘘,瞿天师瞧了相拥的一人一龙半晌,他非铁心之人,心下自有感触,终于怅然说道:“既如此,你便留在安井江中,作江水之神,护着你的纤夫兄弟,也守着你的白龙吧。”
自此,安井江边出现了一段险滩,蜿蜒曲折,如龙形九转,滩边常有白玉卵石,形似龙鳞,世人呼之为“白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