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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青叹了口气,抬起手来揉了一下心口,用青楼女人惯用的那种半真半假的语气遗憾道:“这么重的恩情债压在心里,不好受啊。”

蔺夫人谨慎地看着她:“姑娘年纪轻轻,这又是何必”

蔓青歪着头,眼神娇俏地瞟她:“小姐年纪轻轻,这又是何必”

蔺夫人说不出话了。

蔓青又道:“能得到的这个消息,找到这个地方,足以说明我是可以被夫人信任的人了吧其实夫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送死这件事,哪里会有人抢着去做呀。”

蔺夫人看看她,又看看昕娘,心里已经动摇了几分,迟疑道:“可”

蔓青又笑了一下:“夫人还不知道吧,茅家的老太太,早些日子已经去了,自尽的。”

蔺夫人又吃了一惊:“自尽为什么”

“绍钧被押走的第二天,茅家老太太就去了,后事还是我帮着操办的,”她说了,长长叹了口气,依然是那副满不在乎的口气:“老太太说了,他们茅家的人,天地君亲师都跪得,就是跪不得奸臣,估计她儿子这一去是回不来了,她索性就先去奈何桥前头等着,这一路还能做个伴。”

蔺夫人点了一下头:“老夫人深明大义,是位女中豪杰。”

蔓青垂下眼睛,一改方才轻佻的语气,道:“夫人能来这一趟,才最是叫人钦佩,这位蔺小姐日后,必当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蔺夫人扭头去看女儿,犹豫道:“那昕娘”

蔓青不等昕娘开口,自顾自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去,模仿着她亭亭地姿态站在当地,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噗嗤笑出声来:“到底是正统贵族人家的女儿,这神态气质,真是模仿不来,我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蔺夫人道:“我家里不过是读酸书的人家,算不得贵族。”

“天下读酸书的多了去了。”蔓青道:“我做梦都想生在夫人家,或是茅家那样的好人家,可惜当年不会投胎,落地成了这幅破落模样,有机会扮一次好人家的女儿,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没准儿阎王老爷看在这个份儿上,来生能让我投个好胎呢,最好能和夫人当姐妹。”

她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愉悦模样,也不过一刹那的功夫,好像觉察出了自己的忘形,拿手在面前扇了一下:“我这样说夫人,夫人可不要生气。”

蔺夫人深深地看着她,也站起身来,握住她的双手:“如果有机会和蔓青做亲姐妹,那就再好不过了。”

蔓青眼底沾染了些许盈盈的水汽,急忙别过头去眨了一下,又把头扭回来,依然是那副微笑的模样:“你说,我扮茅家的小姐,像不像”

蔺夫人道:“只怕茅家小姐没有你这样胸怀气概。”

蔓青又噗嗤笑了出来:“瞧夫人说的,我不过是个妓女,哪有什么上得台面的气概。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郑大人回头接了茅家夫人和小姐过来,我们直接过去就是了。”

昕娘看看母亲又看看蔓青,迟疑道:“可是可是我”

蔓青眼睛里含着笑意看她,那是世间少见的真诚眼神,清澈如高山之水,他山之:“蔺小姐要好好地,以后做一番大事业。”

周维岳出面办了茅绍均的后事,用蔺既明事先备好的那口棺材装殓,他从刑场上取了遗体和砍下来的头颅,想请一个师傅将两者缝在一起,但没有一个人答应,他们都厌恶茅绍均的罪人身份,相信官府讲给他们听的理由这个人投降了叛军,是大央的耻辱。

最后还是他自己亲自上阵,拿了针线拙劣地将头颅缝回了身体上,茅绍均是闭着眼睛受死的,脸上神色平和,走的无牵无挂。

不能大办后事,周维岳找人以周府的名义将棺材送回广西,请他在广西的旧部帮忙入土,灵车离开长安的时候,周维岳去找蔺既明,两人一同在长安为他立了个衣冠冢。

“听闻人死之后,魂魄有三天的时间是留在阳世的,”周维岳在碑前倒了一杯酒,低声道:“倘若他魂魄犹在,会在何处”

蔺既明面色蜡黄,神态疲惫,眼下积着厚重的黑青,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应当在广西,看他的妻女吧。”

周维岳看了他一眼:“你夫人”

蔺既明摆了摆手:“不要说了,恪勤伯,不要说了。”

周维岳便没再继续问,只道:“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尽管开口。”

蔺既明道:“九公主已经委托傅大人安顿茅家母女,我看她的意思,或许会送进宫里去。”

周维岳道:“这可真是冒险。”

蔺既明道:“想来还是宫里最安全,因为曹德彰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九公主会把人放在他眼皮子底下。”

周维岳沉着注视面前碑,碑上不能刻名字,只好笼统而含糊地刻了一个“义士墓”。

蔺既明又道:“来日太子登基,会为他正名,给他应有的荣誉。”

周维岳却问:“值得吗以一个军人的荣誉和性命为代价,只为了达到一个政治目的。”

蔺既明闭上眼睛,语气疲惫:“我不知道。”

夏季的晚风还带着日间的温度,吹在皮肤上,无端有些灼人,荒郊野外的一座不知名的孤坟,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还有身后长安城万丈浮华下,吃人的斗争。

马蹄声在远处响起,哒哒接近,是蔺府的管家,来不及冲到近前,便提着嗓子喊道:“大人大人老家来人了。”

蔺既明猛地睁开眼睛转过身去,“老家来人”是他们实现讲好的暗语,倘若广西那边来了人,便如此通禀。

他顾不上与周维岳打招呼便飞身上马,狠狠一甩马鞭,像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管家将他带到通义坊的一见普通宅邸前,他下了马,进门的时候忽然开始害怕,从心而生的巨大恐惧,甚至让他连站都站不稳。

在他萎到地上之前,手终于推开了屋门,房间里一个素裙姑娘抬起头,依然是熟悉的眉眼,黑发上簪着白花。

“爹爹,我回来了。”

第百五二回今日容姿映旧时人

皇帝在六日之后才想起来茅绍均的案子还悬而未决,特意把太子诏了过来,询问此事。

太子惊讶地看着皇帝:“父皇不是已经亲自下旨,将他意广西叛将的罪名问斩了吗”

皇帝大吃一惊:“朕何时下过这样的旨意那他已经问斩了吗”

太子点了点头:“曹首辅给儿臣看过定罪的奏折,的确有您的亲笔批阅,广西叛乱也已经尽数结案,凌迟、问斩与流放的处决都已经执行了。”

皇帝的眼神阴了下来,语气诡异地反问了一句:“曹首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