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当我这是窟窿眼儿啊,还用手电筒往里照这是眼睛,谁的眼睛经得住你这么乱晃她竟毫不理会我,自顾自地照够了眼睛,又像掀麻包似的把我翻了个个儿。我说哎哟下面那条腿压住了,你得给我把它抽出来。她却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我的火立刻就顶到脑门子上了,在后面大喊,你给我回来你这个小丫头片子
就听有人在旁边“吃吃”地笑。
谁我惊问道。
是我。那人声里带着笑回答。
油娃子呀,我松了口气,你啥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
怎么没听见动静
我躲在一边,看你像个麻包似的被那个小丫头摆弄来摆弄去的,怪有意思哩。
你这个家伙,还怪有意思你上来试试
别喊别喊,喊也没用。刚才你一个劲儿地朝着人家大喊大叫的,其实人家根本就听不见。
怪了,你怎么就能听见呢
你也不想想,我跟他们一样吗他们是用耳朵听,听的是声。我是用心听,听的是意。
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不一样。那我呢我算是怎么回事我咋什么都能听见什么都能看见呢
你呀,怎么说呢油娃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了想才说,就算是暂时处在中间吧。
中间是什么意思。
中间是两界之间的一个过渡。
过渡就是往你那边过渡吗
不一定,也许能过这边,也许还能回那边,就看具体情况了。
得过渡多长时间
不好说,有的人时间长,有的人时间短,也要看具体情况。
这他妈的还不磨叽死人了,要死要活痛痛快快的多好,非要在中间过什么渡老子历来主张不当左派就当右派,什么时候当过中间派
油娃子看了我一眼,悠悠地说,汉娃子你还别嘴硬,谁也不敢说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在中间地界游荡几回
我立刻就气短了,放低声音说,油娃子你还在怨我
不,油娃子一笑,无因无果,有因有果,凭啥怨你哩
2
油娃子一路哭着跑来,两个眼睛揉搓得红瞎瞎肿胖胖的,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喊道,西路军败败了,两万多人啊全没了,军长政委都光荣了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我手里的饭碗“呱哒”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我们都哭了,特别是我们这些从红四方面军来的人,哭得呜呜的。西路军里有许多我们熟识的人,有些还是同乡,是当初一起结伴跑出来参加红军的,我们曾经在一起出生入死打过多少恶仗啊大家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那么多的好兄弟呀,咋一下子就全完了呢
后来就开始了对张国焘错误的批判。一开始还没啥,我们虽然是红四方面军出来的,是张国焘的部下,但并没觉得自己和张国焘的错误有多大关系。我们也和大家一样义愤填膺地声讨张国焘企图分裂红军、另立中央的错误行为。但渐渐地形势就发生了变化,开始在红四方面军的人里面抓张国焘分子了。
我在张国焘警卫队干过,人家自然就认为我比别人跟张国焘更近便。其实张国焘警卫队的人多了,能贴身跟在他身前身后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像我这套号的根本就靠不上边。但我那时讲话不过脑子,不像油娃子那么精细。我一高兴就顺嘴胡咧咧,吹红四方面军如何兵强马壮,武器装备如何精良。还说中央红军穿没个穿样,装备没个装备样,和红四方面军比,简直就像俊媳妇旁边站了个懒婆娘。事后想起来,我当时那样讲是有点过分,没个章程。但这些话都是我刚到中央红军时讲的,那时人家听了虽然心里不舒服,也不会跟我认真计较。可这会儿要清算张国焘了,这些事就被重新勾起来了。
黄振中首先站出来揭发我,说我是张国焘分子,说我至少也是张国焘的徒子徒孙。他揭发我的主要的罪证是,说我曾经给他讲过,当时毛泽东连招呼都没给张国焘打一声,就连夜悄悄走了。
黄振中说,周汉这明明是在扯谎他这是替张国焘分裂红军找借口,是贬低毛泽东同志
我一听就不干了,蹦着高喊,谁扯谎谁是王八犊子
黄振中说,谁扯谎就是你扯谎毛泽东同志怎么可能不打招呼就走了呢
我说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没打招呼,反正第二天我们去一看他们头天晚上就连夜撤走了,连个人影都不见。
黄振中说,周汉,都到这时候了,你还不思悔改,还想继续做张国焘的徒子徒孙
我说,放屁,我才不想当他的秃子秃孙呢
大家就哄笑起来。
一看弄成这样,队长就赶紧吆喝着把会散了,安排油娃子下来做我的思想工作。
油娃子急赤白脸地冲我说,汉娃子,你怎么还浑讲呢
我说我没浑讲,我讲的都是实话。
油娃子说,你糊涂,实话可不是啥时都好随便说的,你当这是种庄稼呀,种下个啥就长个啥这是斗争哩,你种下个豆豆,说不准长出来的是个胡蜂,会蜇死你哩
我说,不管怎么说讲实话都没错
油娃子说,汉娃子你真是个死脑壳,你连这都不懂,但凡在小事上讲实话都没错,可在大事上就不能事事讲实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