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损人不利己都要追究。说到根上,不予追究的情形就在于:没想到,害命者没想到自己会损人不利己。比如无心之过、赶路匆匆踩死了蚂蚁;比如少不更事,小小孩童拿了滚烫开水去灌蚁巢等等。阴阳司真正要办的,就是那些明知自己所为会损人不利己,却还享乐其中的混账。”
“要仔细琢磨,这没想到和明知之间,界限模糊得很,具体如何判断,就得靠判官大人的圣明心思了大人明鉴,阳间生灵都道阴阳司冷血无情,其实从不予追究的情形就能看出,咱们也有宽厚之处啊。小的啰嗦,该死该死,说着说着就扯远了,总而言之,问游魂可有冤枉、判官大人升堂问案,是为了寻查故意损人却不利己者,这等混账有一个咱们炸一个,绝不姑息”
“损人利己,不做追究;损人不利己,阴阳司给他一个天大报应”最后牛吉不嫌啰嗦,又语气铿锵、总结一遍。
“再说问冤升堂的那重长远意思:这是一场甄选。”说到这里,牛吉暂时收声,神情里颇有些期待。
三尸混迹人间,没少去茶楼听说书,深谙听故事之道,异口同声,搭腔追问:“甄选什么”
“甄选蠢材,也是甄选英才。”牛吉神情一喜,讲话时更有精神了:“让游魂喊冤之前,差官都会申明天经地义,说明胡乱喊冤的可怕下场,但还是会有人喊冤,就如大人面前这些游魂不甘心、不认头,总恨不得能再争会些什么,可不是蠢材么;咱们反反复复给他们讲什么天经地义,他们却还觉得自己冤枉,觉得自己的所感所受所知所想比着真正的天经地义还要更天经地义,还不是蠢材么”
拈花神君又笑:“好家伙,这牛头不止有六两神韵,更有乌上下那一大家子的气势”
乌上下是何方神仙牛头心中问了一句,嘴上却对拈花道:“再谢大人赏赞”
谢过一句,牛吉又转回原题:“这些游魂,骨子里不服自然不服造化,又都倔强得很难以教化,所以他们是蠢材,个个蠢材,蠢得该下油锅不过,大人目光高远,望得比小人更远得多,小人是站在梯子上眺远,您老是站在山巅上鸟瞰大人当然能看清楚:这些人不服自然,所以他们敢与天地争、敢和自然斗。可也就是因为他们敢争于天、敢斗于道,才有了第一条从海里爬上岸的鱼;才有了第一株扎根大漠的胡杨;才有了第一个敢留住火种的人才有了今日天地世界的繁盛大千”
苏景笑了,这次是真正惬意而笑,领会到了奥妙,又怎么可能笑得不快活。
“所以这也是一重自然之道,老实本分、顺于自然的,能让自己过得更快活逍遥;倔强顽固、悖逆自然的,活得肯定辛苦,但他们能让自然更丰富、更多彩所以这些骨子里藏有逆根的,是蠢材更是英才”
“以阳间人的说法,这些游魂都是生了反骨的,不过生了反骨也不一定就是反贼,前面千秋百代可能都是老实人,便如这个刘铁、还有那些傻乎乎的蝗虫,可说不定下辈子它们就能反出些花样来”
“当然这也有一个度,小小的反一反,于自然有益无害,但不能万灵皆反,那天地乾坤岂非乱了套具体这个度如何把握,就不是小人能知道的事情了,至少到现在为止,咱们阴阳司都靠问冤这个办法来甄选。”
“选出来的,是蠢材也是英才。蠢材要罚,打几板子再狠狠吓唬一通,就算罚过了;英才则要赏,让他们马上转世投胎,能够再回阳世,就是天大赏赐了”未完待续
第四五五章恶贼
请牢记
地址nieshu
啰嗦是十足的啰嗦,但也的确把事情说了个大概明白。
阴阳司不近人情,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此间有人么
牛吉马喜、小鬼妖雾、千多鬼差,都有人形不错可他们又有几个是人既然不是人,又怎么能指望他们会近人情
不近人情,却并非无情。至少在听过妖雾、牛吉两番长篇大论后,苏景对阴阳司的印象变好了许多。不过听到最后,苏景又有疑问:“准许他们转世投胎是赏赐”
人死,游魂入幽冥,再经由阴阳司审断后,抹去记忆重新发往阳间下来的再上去,上去后再下来,如此往复生生不息。游魂投胎,根本是应该,又何来赏赐之说。
牛吉重新举起了公文:“能投胎,的确是大大的恩赏了。还请大人先核准了公文,待送走他们之后,小的再慢慢跟您解释。”
苏景点点头,按照牛吉的指点,以自己的判官铁令在公文上落下一印,同时他又仔细看了遍公文:“只说再入轮回,却没说他们转生为何物、投胎去哪里”
“启禀大人,咱们只是小衙司,只能管到这一步,具体投胎何类、入户哪处,是大司高官决定的,不再咱们的权责之内。哦哦,小人糊涂,大人是一品官,将来什么都能管得到,不过您来得突兀”
不等说完苏景就明白了,三尸齐声插口,问:“能通融么”
三尸同情刘铁,盼着能给他个好来世。牛吉马喜能看出三尸的心思,对望一眼、又犹豫片刻,两大差头似是咬了咬牙。点点头:“小的尽力而为。”
随即马喜擎起一支火光惨绿的火把,走向不远处一座圆鼎,鼎内应该有引火之物,受火把点燃,燃烧起来。
不过鼎中火苗孱弱,依旧尺许长短,烧得无精打采。
牛吉跟上去,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祷念还是唱咒。随后把手中公文向鼎中一扔,只听轰隆一声,鼎内烈焰暴涨
几个呼吸功夫过去,一个腰间悬挂大令的玄衣鬼差自鼎火中迈步而出,这个鬼又高又瘦。轻飘飘的身形,双眼翻翻不见瞳仁只有眼白,是个尖脸瞎子。
明明被鼎中火焚烧成灰的那张公文,被他攥在左手,右手则提着一把锁链,摇摆中哗哗作响,刺耳得很。
瞎子鬼差摸索着公文。手指辨字,口中声音又尖又细,一一唱念公文上那些名字,每唱到一人。右手的锁链就会飞出一条,哗啦一声锁住游魂的脖子。一会功夫,前后七十余人都被他念过、锁住,尖脸瞎子收好公文。语气傲慢:“牛吉马喜,这次的游魂都齐了么”
“启禀上差。齐了,您老辛苦。”来者地位甚高,本地阴阳司的两个差头满脸堆笑。尖脸瞎子一点头,转身正要再踏回火中,牛吉喊道:“上差请留步,小的还有件事要拜托您老。”
尖脸瞎子满脸不耐烦,但还是站住了脚步,牛吉跑上前去,在他耳旁私语一阵,最后道:“那个人魂刘铁,还请上差多多照料。”说话同时,牛吉自口中吐出一个小小的包裹塞入对方手中。
瞎子掂了掂手中包袱,语气平平:“这点可不够他投胎做人的。罢了,看你对本官还有些孝心的份上,就让他做人了,不过好日子就别指望了。”
马喜皱了皱眉,也快步上前,从自己的马耳朵里也摸出个小包袱塞进瞎子手中:“小小心意,上差大人辛苦。”
司中两位大差头都自掏腰包了,地宫中其他鬼差也纷纷上前,你一份我一份都出了分心意。妖雾开始时候站着没动,可后来有点站不住了,也从袖口摸出个小包袱递上前,不过他的心意是憋的,同僚之间以他寒酸为最。
很快瞎子就笑了:“大家份属同僚、情似兄弟。有事互相照应是应该的,诸位这样太客气了,让老哥哥这心里可都过意不去了。成了,大伙的心意我明白,咱也是善心人,发一发慈悲,送他去个殷实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