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过的高人多了,已经不把我这老头子放在眼中了。”
话说得极重,可苏景也不吃激将,口中恭恭敬敬:“师叔法度森严,弟子在您老面前站不起来了师叔放心。我修得金乌蛮法术,施展时所有修为尽入体魄,身如大地安稳、体胜高岗坚韧,当然这法门万万挡不住您老,但师叔尽可催力御剑,只要您老能顺过心中一口气,我骨折筋断、抛颅洒血在所不咦”
说着半截,苏景似是发现了什么,仍跪拜不起:“启禀师叔,刚刚发觉,金乌蛮在这里施展不了没事,你动剑落罚吧。”
“上次你来时,我记得你还对我显摆过你的金乌蛮,怎么,上次用的,这次就用不得”
“应该是化境两位前辈施展了什么古怪法度,金乌蛮真不能用了。”苏景信口胡说,明知师叔不信,反正他就跪着不起。
陆老祖又气又笑,瞪了苏景片刻:“你在外面也这样”
“弟子时刻谨记是离山陆老祖领我入门,离山八祖是我恩师,离山剑宗是我门宗所在我是苏景,但更是离山传人”
“在外面孩儿行光明正大之事,做正道弟子所为,行止端庄一派正气,从不会有丝毫松懈。”
“弟子还不敢相忘的,师叔修月、师父炼日,长辈事迹在我心中永镌八字:日月不改,浩气长存”
“还有,弟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我是名门正派”
“住口”陆老祖听不下去了。
陆崖九当然不会一剑要了苏景小命,苏景若起身站好行功起剑,老祖一剑必能让吃些苦头领个教训,可面前那小子跪着不起来,干脆不行功护身,陆崖九这一剑又怎么打
打轻了,之前老祖严命就成了儿戏;稍用一点力道,直接就打死了
瞪了苏景半晌,陆崖九不怒反笑,真的笑了起来:“就是我全力一剑,怕也打不穿你的面皮,滚起来吧,坐下说话”
老祖好对付
老祖是喜欢这个晚辈吧。
得了便宜不能卖乖,苏景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师叔您先请坐。”
待老祖收了明月坐下后,苏景才改跪为坐,目光中的笑意也随之收起,诚恳道:“师叔,弟子造次了,请您见谅。”
措辞模糊,让人分不清他口中造次是因之前的耍无赖,还是后面马上开始的晚辈妄评长辈私事。
陆崖九不置可否,但出乎肃静意料的,他居然先开口:“这件事,你了解多少”
“基应该是了解清楚,那时师娘入障,讲述的仔细。”
“嗯,你觉得,我对浅寻太苛刻了”
靠着以脸皮抵剑换来说起此事的机会。可师叔现在主动说起,苏景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了,犹豫着点点头:“就是给弟子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妄论您和她老人家只是见小师娘实在所以弟子斗胆唉。师叔,往事已矣。”
苏景结结巴巴,一辈子说话也不曾如此吃力过。心里的尴尬无以形容不说此事,他就总觉得胸中有个梗。现在师叔许他畅所欲言,他又不知该怎么说。苏景绝非这种犹犹豫豫的性子,可事情涉及他最最敬重的两位长辈。
陆崖九耐心好得很,等他。
好半晌。苏景总算说出一句整话:“师姐的事情实属意外,这其中师娘有不对的地方,但也不能全责怪于她。”
“当时我气疯了。曾出一剑斩向浅寻。”此事浅寻提到过。两位前辈说起那一剑时,用的语气相似异常,不恨、不怒,出奇的平静下不见一丝情绪:“那一剑我收住了,因那时我修行有成,哪怕再如何暴躁狂怒,脑中总会留有一线灵智。”
“有这一线灵智不昧。我便永远不会做出违背我心意的事情,也是因为这一线灵智让我狂怒之下,还能仔细想一些事情。”陆崖九抬头望向苏景:“你那句话说得对,囡囡之事浅寻有错,但也不能全怪她,就算齐僮儿和我住在离山,我又怎能保得不会有亲近弟子突然走火入魔伤害于她。意外,怪不到谁的头上,要怪就怪”陆崖九继续抬头,望向了苍穹:“怪这天”
名门天宗、前辈高人,外人面前他不苟言笑,不过他身上的气意是威严、绝非杀气,更不会有凶狠气,可他望向天空之际苏景看得清楚,神仙般洒脱的老人眼中满满虐戾
说到这里,陆老祖闭上双目,长长吸了一口气。
当气息饱入,他重新张开双眼时,目光归于平静,眼中戾气散去了:“我撤去斩向她的那一剑时,我就已然想通了所有这些此刻再如何恨她怪她,到底也还是一时之气,十年不能消减,一百年够不够,一千年够不够总有一天我不再恨她怪她,忘不掉囡囡就把她小心藏收于心底。”
苏景精神一振:“师叔如今不再责怪师娘了”
师叔笑了下,可笑容里又哪有欢愉之意,不置可否,另起话题:“你可知,那一口水,来我可以及时压住的,但我未去压下,还加了一把力,把它彻底激起,吐了出来。”
苏景惊诧:“为何如此”那一口水来自师叔的元基,真正会影响他的修行境界,后来他修行缓慢,最终进境停滞于欢喜儿再无寸劲,和那次又莫大干系。
仍是不解释,仍是话锋一转,陆崖九反问苏景:“那天我说她欠我,将来要还来,这句话你怎么看。”
苏景应道:“您怕小师娘会想不开自寻短见。”
“确有此意,但不算全中。”师叔语气平静不变,只是不知不觉里他的语速慢了很多:“从齐僮儿出事那天起,真正恨她、要杀她、要让她尝尽噬魂蚀骨之痛的之人,就是她自己。除了恨还有愧,对我之愧,她没听我的劝告害死囡囡,所以有愧这就是她的性情,我再熟悉不过。苏景,你修行几百年,也见过了人间百态,可知愧之极会如何”
苏景摇了摇头。
陆崖九给出答案:“愧之极,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就更不求别人原谅了,她求的是恨我之恨我能恨她到蚀骨焚心,她心中反倒会好过一些;若我真要劝她安慰她我或能拦得住她自裁,但我拦不住她走火入魔、拦不住她心痛至极、懊悔至极时的心智沦丧、彻底疯癫那时若我真要劝她安慰她,她会疯。”
“所以我自伤真水元基、口出决绝之词。”
“那一剑是真的。那一口水是假的。那一句话是半真半假。”
“当日里,我恨她怪她是真的,齐僮儿之死,与她有脱不开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