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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高高地悬挂着,有光亮却没有温度,小夏在阴暗的船舱里晕晕入睡,他好像忘记了时间,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忽然,他被一阵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不清楚这声音是来自梦中还是来自现实,那些声音像波浪一般此起彼伏,来回撞击,好像就在自己的身边,让他受到了惊吓。

小夏从船舱下面爬起身来,一身脏稀稀的,像条失去家园的流浪狗。他拿起一边破了几个洞的毡帽戴在头上。他的头慢慢地从舱房下面往上升了起来,朝着声音过来的地方看去,看到了前面不远的江边上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

有几个孩子从废船边跑过,他们破衣烂衫,张大嘴巴朝天叫嚷着,快去看杀人,快去看杀人罗。

正是退水季节,江岸异常的空旷,当中的沙滩上临时用木板搭起一处百余平方米的看台,有几千市民围聚在这里,还有一些稀稀拉拉的人群正往这边赶来。几百名持有枪械的黑衣警察和便衣特务把守在看台四周,看台上架有数挺机关枪,一个中队的日本宪兵虎视眈眈面对着涌动的人流。那辆军用大卡车上被黑布袋罩的人犯一个个被宪兵拖下车来,他们的脚上都戴有镣铐,被拖动的时候发出“哐啷啷”的响声。

观看的人群里有人数了数黑布袋,一共是37个人。

这些人被推拉扯动着上了看台,他们看不见人只能听到人声,他们知道生命到了最后一刻,来的地方是断头台。他们排列成长长的一行,背朝着黄浦江,面朝着悲哀而汹涌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

看台上竖有一根大旗杆,很快就在上面升起一面日本太阳旗。几名腰佩军刀的日军军官站在看台的侧面,执行这次处决的军官是井川少将。而在这几名军官的身边左右站着的是一群衣冠楚楚的市政府要员。一名貌似法官的男人走到井川少将跟前来,井川冷漠地朝他点了点头。法官转身走到看台前沿当中,一名文书将一个文件夹递给法官,法官打开文件夹,清了清嗓门,将开始宣读处决人犯的姓名,以及他们的反日罪行。

围观的人群瞬时间寂静下来。

几十个人的名单念起来够长了,但是法官极有耐心,一点不急,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名字,他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文书就会上前去揭开这个人头上的黑布罩,人头露出来,上面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有耳朵,这大概也算是在验明正身。每当揭开一个人的头罩,人群里便会有一阵骚动。法官念到:“朱有庆,男,现年52岁,教师,中共党员,上海联大爱国抗日协会副会长。”朱有庆头上的黑布罩就揭掉了。

人群里站着彩儿,彩儿很害怕听到但还是听到了老师的名字,这些天都没有联系上朱老师和同学们,这一见却要跟敬爱的老师生离死别。彩儿张大的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凝固起来,她抓住阿牛的手,感觉人就要窒息。随着朱老师的名字,后来两个人的名字都是她的同学,其中还有一名女同学。

朱老师的眼睛见了光,他的脸像抽了筋似的往上微微抬起,眼睛里的天空是那么高那么蓝那么地神圣。

人群里又一阵小小的骚动过后,只见一个男人往前挤动,那是小夏。小夏看见了台上有他眼熟的朱老师和那两位学生,他想起了在唐公馆后院门外彩儿跟他们见面,他想到教堂后面的小屋里彩儿跟他们在一起开会,彩儿是他们一样的人。小夏亲手杀过日本人,但他还没有亲眼见过日本人杀人。1937年初冬的那天凌晨,他从枯井里爬出来,见到的只是家人的尸体,那些尸体在他的眼前再一次闪现而过,令他惊悚不安。

法官终于念完了所有人的名字,最后念罪行,所有人的罪名归纳成两条,第一是破坏中日和平扰乱社会稳定,第二是频繁组织地下反日活动刺杀日本官兵。法官履行完了他的义务,朝那边的井川少将弯了一下腰,然后走到一边的官员队伍里去,他的身体稳稳当当,居然一点也不见摇晃。

井川威武地朝前面挥了一下手,一队持枪的宪兵踏着整齐的步伐,走到人犯的身后去,37名抗日人犯后面站着37个宪兵。井川少将喊了一声口令,宪兵们全体立正。井川少将又喊了一声口令,宪兵们一齐拔出腰间的刺刀,利索地将刺刀安插在枪口上。

看台下的人群如浪一般波动,所有的人揪着心往台上看。

37名抗日义士,他们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他们一定想振臂高呼,但因全身捆绑,他们的手举不起来。他们唯一可以反抗的就是喊出声音来,他们的嘴巴几乎在同一时间扩张开来,但是只能听见他们啊啊的发音,再怎么用力都是啊啊声,口腔里喷出血来还在啊啊吼叫。

看不到一个舌头,他们的舌头都被割掉了

没有舌头的人眼睛里除了愤怒还有失望,那种无奈又无助的失望,就像已经被掏空了心脏。也许还有希望,他们开始跺脚,他们的脚板和脚上的镣铐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看台下所有的人都拉长了脖子,眼球都要往外掉出来,人们被那种独特的响声所震撼。

彩儿想喊叫,想冲上前去,她的身体被阿牛紧紧地抱住。

小夏的手握成拳塞在了自己的嘴上,他能听到指节发出的“咯咯”响声。

这一时刻,人们在近似疯狂的状态中都不由得跺起脚来,那些“咚咚咚”的脚步声汇合到一起,铿锵有力,惊动天地。

井川发出了最后一声口令。但见那37个宪兵平举刺刀,训练有素地朝着每个人既定的方位往前刺去,“吱嚓、吱嚓”的声响,几乎都是刺刀穿透人的后背直达前胸,血水四溅之中还能看到刺刀的亮光在频频闪动。

人们惊呼尖叫,不忍相看,晕厥的人不计其数。

血水的腥味在空中弥漫,看台上已经是一大片横七竖八的血淋淋的尸体,这些人倒下的时候,没有舌头的嘴巴还在张开。

旗杆上那面日本旗子依然飘动,而在旗杆的下方,贴上了一张通告,黑笔写着:暴尸三天,收尸者格杀勿论。

第十三章

昨晚下了一场雨,上海滩滴滴答答的声音一直到天明。

静安寺里响起的钟声如泣如诉。

唐爷一大清早就去了寺院里烧香朝拜,回来的时候两眼红肿,像是被烟火熏了。唐爷走进客厅,遇到兰儿从楼上下来。兰儿的眼睛也有些红肿,兰儿说,彩儿她都两天没有吃一点东西,想把自己饿死呀。唐爷说,没东西吃的人会饿死,还没听说过有东西吃的也会饿死,不用去管她了。唐爷问炎宝昨晚没有回公馆住吗兰儿说没有。唐爷想了想,要兰儿陪他去市政府找找余炎宝,看看他那边,可不可以疏通一下关系。

余炎宝正在办公室看文件,焦头烂额的模样,两眼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