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的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恼怒神色,却是没好气地斥道:“什么高明,还不都是你的主意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故意挑唆了别人动心去偷京兆府试的试题,然后又大肆宣扬,若是万一被人察觉小师弟,你怎么就这么爱兵行险招”
尽管卢鸿如今又多收了不少入室弟子,但裴宁仍然习惯了把杜士仪当成那个最小的师弟看待,这会儿忍不住又拿出了当年草堂中监学御史的派头来。见杜士仪虚心认错,他忍不住想到了人和崔俭玄一模一样的屡教不改,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的他顿时板起了脸。
“总之,多结臂助,少树仇人,你那些同年就很好,源相国和京兆尹孟公万年令韦明府那儿,你多用些心,要真是张嘉贞发难,还得他们出马”
在裴宅被裴宁耳提面命训诫了一番少惹事多结党,闷声发大财等等与其冷冰面孔截然不同的实用道理,杜士仪方才终于得以脱身。裴宁虽然冷峻严厉了些,对他的关切却是十足十的,他虽然嘀咕三师兄越来越啰嗦,心底却自然知道感激。此刻天色渐晚,风中也多了几分凉意,他却并没有归家,而是又赶去了崇仁坊景龙观。
崇仁坊位于平康坊正北,西边就是太极宫,而位于西南隅的景龙观,和长安城中大多数佛寺道观一样,有着极其辉煌的过去。这里最初为高士廉宅,后来被中宗嫡长女长宁公主看中强要来,韦后和安乐公主被诛之后,长宁公主随夫出外为官,知道这辈子也未必能回长安,便将宅邸出卖,光是土木之价就估值两千万贯,结果自然无人问津。不得已之下,长宁公主便索性把这处宅院舍为道观。因院落清幽雅静,就在上月末,司马承祯出宫于此居住。
自己回京之初就给司马承祯惹了这么一个大麻烦,起初是想见人赔礼却不得一见,可等到司马承祯出了宫来,杜士仪又因为京兆府试一事不敢稍有马虎,一直拖到今天方才前来拜访。此时此刻随着司马黑云进屋之后,他就低头深深下拜道:“宗主之恩,小子没齿难忘。”
司马承祯素来就不是一本正经的人,这会儿见杜士仪进门就行礼,他先是一愣,随即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事,你啊你啊,真是让我说你什么是好快坐下说话吧,说起来我和你还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有缘,就当我这个长辈帮你一点小忙吧。”
杜士仪心中清楚,这所谓的小忙对于自己来说,不啻是莫大的解脱,因而仍是再三谢过之后,方才依司马承祯之言落座。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司马承祯下一句竟是更加的直截了当:“说吧,你扯着我的虎皮做大旗,打了长安城那些贵女好一记闷棍,可是已经有意中人了”
司马承祯这般直接询问,杜士仪顿时有些招架不住。见司马黑云默不做声退出了屋子到外头守着,他犹豫了再犹豫,这才低声说道:“是。”
“果然如我所料既如此,他日你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可别忘了我一杯喜酒”
这般轻易就过关,杜士仪自然始料不及。和生性诙谐的司马承祯相处无疑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而其谈道说玄,更不是只拿那些玄之又玄的晦涩道理说事,却是信手拈来随口举例,让他大有一番收获。等不知不觉暮鼓响起时,杜士仪少不得便提出想在这景龙观中借宿一夜,司马承祯当即爽快答应了。
黄昏之后的景龙观中凉风习习,尤其是后院那一大片茂密的竹林中,星光从竹叶缝隙中大片大片地洒了下来,使得人徜徉小径之上时,平添几分曲径通幽的感觉。当杜士仪踏足其中时,就只听耳畔传来了一个轻声细语。
“应你之请,我可是帮你把人约出来啦”
、275第275章星光萤火,烹茶待君
知道是岳五娘的声音,杜士仪不禁四下一扫,见其再也不见踪影,他也就不再花那没用的功夫,径直往前走去。不消一会儿,他就远远看到了竹林中央的一处草亭,却只见好些萤火虫正绕着草亭上下纷飞,那种流萤点点映星光的美景,让人不知不觉便沉醉其中,就连步伐都慢了下来。待到近前,他就看到一身道装打扮的王容正席地坐在其中,对他微微一笑就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萤火虫。
“真是难能看见这许多流萤都聚集在一起。”
“想是景龙观中有活水,再加上草木繁盛,道士也好闲人也好都不多,这才会聚集了起来。”王容见杜士仪在面前坐下了,遂收回了刚刚看萤火虫的目光,“我求了金仙公主,在这儿住了三天,天天夜里都到这草亭来,但要说天气最好的,还是这一次。”
“难得见一面,却还要花这许多功夫。”杜士仪轻轻叹了一口气,见王容的身边除了一盏小小的琉璃灯,还有一个小小的风炉和铜壶,他不禁开口问道,“你如今从金仙公主修道,琉璃坊中的事,难道还是亲自打理”
“有阿爷呢,我本来也就不过帮忙看看账册,有些阿爷忙不过来的事情再接过来。眼下不在家里,阿爷反而能松一口气,免得登门求娶的人多了,非富即贵,他左右为难又不好开罪。所以说,金仙观真的是个大好地方。”既然彼此的心意都剖白了,王容也就恢复了从前的落落大方,见杜士仪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饶是大唐女子不畏抛头露面,她更是常常出现在人前,此刻在那灼热的目光下,她的双颊也不禁露出了微微红晕,“杜郎君,你这是在看什么”
“我在想,你是长安首富的千金,自然是求娶者趋之若鹜,所以不得不遁入道门暂避一时。而我只不过一个精于试场的酸书生,却也被人青眼相加,为了不被硬塞一个公主,不得不编出一个命中克贵女的瞎话来,还请司马宗主替我圆谎。说起来,我们真是像得很。”
“因为都是别人眼中的香饽饽,所以像得很”王容扑哧一笑,顿时被逗乐了,“杜郎君是前途无量的官人,我却不过顶多是万贯嫁妆而已,哪里能够相提并论。当然,要说惹麻烦的本事,我也大大及不上你。自打你回京之后,这都出过多少事了。”
“你不要和我师兄一般,把这些事情都归结在我身上好不好”杜士仪无可奈何地一摊手,这才苦笑道,“我也不想被人惦记四处仇家,问题是要想扬名,就总免不了成为众矢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在我有信得过的朋友,也有信得过的知己。此番二位贵主处,你替我陈情,就比我贸然登门求助要自然得多了。”
“你都说知己了,还提如此举手之劳的小事”王容说着便挪了挪身子稍稍换了个坐姿,这才轻声叹道,“要像这般在星光萤火之中谈天说地,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今夜之后,也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我已经让白姜去预备茶水,亲自烹茶待君。”
尽管前时王维被贬,岐王身边的王府属官几乎换了一茬,对于杜士仪来说兴许是一次危机,可对她来说,却消弭了一次近在眼前的危机。天子杀鸡儆猴冲着岐王下手,申王终于不得不韬光养晦,放弃打纳她为孺人的主意,父亲也能够松一口气。而如今他又平安度过了主持京兆府试这入仕之后的第一道关卡,正是值得庆贺的时候
杜士仪听到烹茶二字,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些年来见识过好几次的葱姜八角茴香等各色调味茶,不得不强压着那种反胃的冲动,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王娘子烹茶时,喜欢用什么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