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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仪便清闲自在地出了洛阳宫,回到了自己的观德坊私宅。才刚在门前下马,他就只见一个家仆迎了上来。

“郎君,千宝阁刘胶东早上就来了,娘子留他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方才走。”

“我知道了。”

杜士仪的书斋中虽然书卷极多,兼且宽敞明亮,平时多一个人并没有问题,然而杜十三娘大多数时候都顶多从书斋找到自己想看的书带回房中看,哪怕看到崔俭玄毫不客气地霸占书斋,如今崔十一是回家去了走了,她也从来不曾雀占鸠巢。此刻在房中看书的她得知兄长回来了,连忙站起身快步到门前,却险些和正要进来的杜士仪撞了个满怀。

“阿兄这么早就回来了”

“眼下人人看我都是满脸敬畏,想着这个傻大胆怎么就能够平安无事,自然巴不得我少在他们面前晃悠。”杜士仪随口开了个玩笑,这才开口问道,“千宝阁刘胶东是来重订赁约的还是因为知道你就要出嫁,提早把这个月的钱结算了来”

“阿兄猜得八九不离十。毕竟,如今你可是别人眼中的拼命杜十九郎呢。”

如今婚期在即,杜十三娘却不害臊了,反而笑吟吟地说道,“不过不是重订赁约,而是送上这座宅子的房契和地契,说是此前因为阿兄得益众多,因而馈赠作为我成婚的贺礼。我想着无功不受禄,坚持不肯收,后来便与他商定,索性这宅子就让阿兄住到圣人回銮长安为止。如此也省下了好几十贯钱。”

当初这赁约本就是杜士仪不想占人便宜,如今杜十三娘还犹如小财迷似的说省钱,分明就是打趣,杜士仪不禁忍俊不禁。不过无功不受禄这句话深得他心,观德坊因为靠近洛阳宫,说是寸土寸金都不为过,此处的宅院房契连带地契,三五千贯都根本打不住,他哪会收刘胶东这样不明不白的钱于是,笑过之后,他便又问道:“那他知道我急着准备你的嫁妆,这两个月的钱送来了”

“嗯,总共近一百五十万钱,也就是一千五百贯,如今广东来的端砚多了,松烟墨也有仿制,因而价钱反而不及从前,漆烟墨又专供吴先生,若非阿兄制出来的杜郎笺还卖得不错,怎么也不会有这许多。”

笔墨纸砚,自己如今除了笔,倒还真做的全都是风雅生意

杜士仪心中暗叹,然而一百五十万钱相当于一千五百贯,对于那些地产富足家境豪阔的世家名门兴许不算什么,可对他来说,确实是解了身边现钱流水一般用出去的燃眉之急。毕竟,那一样样从木器漆器到各色摆设首饰,当初全都是付了定金,如今全都要拿现钱结账。更不要说赤毕还在洛阳城南看中了一片良田,这都是要拿钱去填的。

“总算来得及时。”

“阿兄,你真的不用这般倾其所有”杜十三娘忍不住再次劝了一声,见杜士仪面色微妙,她方才有些脸红地嗫嚅说道,“十一郎君说,就算只身嫁过去,他也不在乎。”

“这家伙,平时倒大大咧咧说不出一句好话,这时候倒是会花言巧语哄我的宝贝妹妹了”杜士仪为之气结,但随即就按了按杜十三娘的肩头,又为她整理了一下额前乱发,最终一本正经地说道,“阿兄答应过阿爷阿娘,要好好照顾你。如今我要把你托付给别人了,当然要给你多准备压箱底的东西,让你多些底气记着,崔十一那小子就是欠管教,你只管拿出在家当管家婆的威严来”

他可不介意妹婿是个妻管严

才刚因为天子虚怀若谷宽容纳谏,最终留任门下省左拾遗的杜士仪,竟是和崔俭玄师兄弟二人一块去送了获罪流配的姜皎

东都洛阳四面八方的官道原本就是往来车马最多,每日各等进出京城的官员也不少。再加上杜士仪本就颇有名气,崔俭玄亦是东都土生土长的,认识的人更多,因而他二人和姜度话别的情景,竟是有不少人认出了看见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转眼之间人尽皆知。背地里议论杜士仪胆大包天的人不少,摇头叹息太不知收敛的人也不少,但更不少的,却是怒发冲冠恨不得四处找东西砸以求泄愤的。

傍晚时分,当王守一来到张嘉贞位于南市之西思顺坊的私宅时,便是一脸森然怒色。他径直踏入了张嘉贞的书斋之后,竟是不避书童家仆,声色俱厉地说道:“那乳臭小儿这等狂妄大胆,张相国便打算一直如此放任不理不成”

张嘉贞昔日和王守一颇有交情,因而为相之后自也常常悄悄透露一点消息过去,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在这种要命的节骨眼上,王守一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来见自己,甚至当着下人的面指摘杜士仪

面沉如水的他恼火地斥退了伺候的人,这才冷冷说道:“驸马应该知道,我已经奏了他妄议国事。可宋广平公然出来袒护他,圣人又回心转意,我又能如何”

王守一面露讥讽,本想再刺上张嘉贞两句,可想到如今是唇亡齿寒,他便硬生生忍耐了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心平气和地说道:“张兄,我们俩情分非比寻常,我却也不必和你拐弯抹角。姜皎阴附惠妃,谋倾中宫,本就是罪有应得,可那杜士仪竟然为他开脱,不是同谋同党,亦是其心可诛再者,昔日他对蓝田县主穷追猛打,焉不知是因为当初在奚地和固安公主有私情总而言之,此子殊为可恶,而且屡次冒犯张兄,莫非张兄就比我能忍”

张嘉贞确实打从一开始就对杜士仪没多少好感,而如今这种观感也比从前更强十倍。因而见王守一已经把话摊开来说,他便索性直说道:“宋广平对其激赏有加,源老头对他亦是颇为看重,更何况过了这一关,他又在门下省,我纵使是宰相,可总不能把手伸到源乾曜的手底下去”

“那好,此子先放在一边。张兄可还记得,我之前对你提过的事”王守一却也不再一味相逼,而是突然话锋一转。见张嘉贞面露疑色,他方才淡淡地笑道,“我此前说长安不稳,本就不是信口开河,三五日之内,长安告变的信使必然会抵达东都洛阳。到时候,你就可以用我此刻之计了”

他一改刚刚进来时那大大咧咧,却是走到了张嘉贞身边,声音一时变得无比低沉。等到听他说完,张嘉贞面色陡然大变,竟是不可思议地盯着王守一问道:“此话当真须知这可是捅了天的”

“此前我做的那事情可有一星半点纰漏不引蛇出洞,哪里能保江山万年。再说了,”

见张嘉贞果然不做声了,王守一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源老头这个宰相,当年和姚崇共事就是个应声虫,若非姜皎举荐,也没有他的今天。如今没有人一个劲在御前为他说好话了,他还有什么本事和你相争至于宋广平,他罢相本就是因为得罪的人遍地就是,更是不可能取你而代之。而张说一时半会却也不必担心。只要此事能够和前事彼此呼应,你何愁不能在政事堂一言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