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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奏报朝中之后,天子一时意动,遂有这一次出使。

将这些吐蕃后宫之事对张兴剖析分明,杜士仪方才沉声说道:“可这只是陛下一时起意的想法。和蕃公主大多无子女,纵使有,也不可能继承大国,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而我需要你去吐蕃,另一个原因是小勃律。小勃律远在安西四镇更西边,如若真的被吐蕃夺去,葱岭以西原本依附大唐的诸国,其染指就会更加便利,从此之后大唐往西的通路就难说了。倘若真的被吐蕃马到功成,就算安西四镇出兵,劳师远征折损兵马不说,而且输赢还未必可知,所以,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则是最佳。

本来,这次的事情最好是派皇甫惟明这个曾经去过吐蕃的人,但他和王忠嗣算是死敌了,我也不想让他东山再起,更何况,你在鄯州这两年已经学会了吐蕃语。所以得知陛下心意后,我上书建言,建议派河陇官员前往,举荐的人便是你。如今河陇流民逃户众多,我会借此募兵,增广河源军安人军以及绥戎城一线的兵员,而且过一阵子会与河西节度牛大帅联络,大阅军马,耀我军威,以求吸引吐蕃的注意力。总之尽人事听天命,是否能暂时压下吐蕃野心一时,做了才知道。而金城公主那儿,若有机会,你一定要单独见上一面多多劝抚。她年方十三便入吐蕃,至今二十余年不能归故国,从前还一度留书西域某国国王请求护其归国,但之后就不见下文了,其中凄苦,外人哪能得知”

、791第791章幕府再添英才

出使突厥和吐蕃这两个大国,对于大唐来说都是事关国体的头等大事,因而择选之人常常挂着鸿胪卿或少卿这样的高官,抑或者如皇甫惟明这样妙言动人主的能言善辩之辈。即便如此,这也不是没有风险的,使节被扣这种事虽然只是偶尔,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要说张兴前往,也并不算卑官,他从前以陇右节度掌书记,试监察御史,哪怕后头那个只是虚衔,并非实职,可依旧使得他有了相应的身份,再挂个鸿胪丞也就差不多了。

既然得到杜士仪面授机宜,张兴自是立刻悄然预备。当封常清来见时,就只见其书案上堆起了厚厚一摞书卷。

昨夜一宿未眠,这会儿封常清眼睛里血丝密布,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然则见眼前此光景,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张郎这是”

“大帅荐我出使吐蕃,探视金城公主,虽则尚未有明信下来,但我自当先做好准备,免得事出仓促。”

此话一出,封常清登时大吃一惊:“张郎既为大帅腹心,片刻难离,如今这远去吐蕃,少说也得三五个月方才能够归来。而且出使大事,朝中难道就无人了,却要陇右出人前往”

如果不是杜士仪在点了将之后,又对他说出了另外一番话,即便如张兴这样心思缜密的,也免不了要暗自犯嘀咕。所以,见封常清那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他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先为河东节度巡官,而后又先后事大帅为河东、陇右掌书记,平生未下科场,却能拔擢至此高位,知遇之恩不可谓不重。如今大帅既是荐我为国效力,岂有犹疑不前的道理自古事主以忠,事上以义,仅此而已。”

封常清顿时为之哑然。王忠嗣摆明是拒绝了他,而杜士仪派了张兴接见考察了他,显然流露出了某种意向,尽管这个意向只是张兴邀他相从左右,可他一介白身,有这样的待遇也同样是机会。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开口说道:“既如此,我愿相从张郎前往吐蕃都城逻些”

“咦”张兴不禁讶异地扭头看着封常清,见其一副吃了称砣铁了心的样子,他就沉吟道,“你若是情愿相随,我倒是并无不可。若是事情顺遂,旬日之内,朝中应该就会有旨意到来,你也先准备准备,至少和高郎君王郎君道个别,我还需得对大帅请示一声。”

如果可以,封常清很不想去见王昌龄和高适。要说那两人也是靠着他方才从安西那户豪富的胡商家里脱身,一路上若非他熟悉路途,而且又熟知各族方言,只怕到河陇的这一路绝不会好走,所以,他对彼时狼狈不堪的两人自然不会高看到哪里去。可如今一为座上宾,一为马前卒,他总有些挂不下脸,于是,在出了这几乎已经成了张兴私宅的跨院时,他是思来想去许久,这才决定打起精神去见一见王昌龄和高适,把该剖白的剖白清楚,至于他们如何看他,他也管不着了

他不比他们,虽则幼时孤贫,但至少还有打动州县长官下科场的机会,他实在不甘心就那样默默无闻地老死于异域

然而,当他一连询问了几个从者,这才打探到王昌龄和高适的下处找了过去时,却发现那里并非只有那两人,而是还有昨日他在鄯州都督府门外见过,以鄯州都督节度陇右的杜士仪。许是如今并非外出以及见文武的时候,杜士仪一身寻常士子常穿的白衣,一顶纶巾,黑色布履,看上去虽然朴素,可容光焕发,眼神幽深,顾盼之间却有一种迥然于王高二人的风仪。这下子,他登时有些进退两难,结果还是王昌龄眼尖,一眼认出了他。

“封二,你可是来了”

封常清见杜士仪也已经朝自己看了过来,顿时打起精神大步入内,慨然行礼道:“见过杜大帅少伯,达夫。”

要是这会儿封常清称呼一声王郎君高郎君,王昌龄高适必定回头就把此人真当成陌路了。可眼下封常清还没有因为身处鄯州都督府,自己和王高二人身份有别,而真的自惭形秽到卑躬屈膝,王昌龄本就是个性子豁达的人,当即笑道:“君礼兄,我之前也说过,若非封二,我之前荒唐闹出了那么一件事,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不要紧,达夫就兴许要被我连累了。从龟兹到鄯州,这一路上都多亏封二为向导,可大家彼此熟稔,我问他表字时,他居然还不肯告诉我。”

尽管从昨天王高二人被请进了鄯州都督府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相见,可王昌龄既然用这样轻松的语调说起旧事,封常清只觉得一颗心顿时定了一半。瞧见杜士仪并无不耐之意,他就实话实说道:“少伯和达夫固然好意,但我一身所学,都是来自外祖父,而外祖父获罪流安西,我甚至连扶柩归乡的能力都没有,不得不让他埋骨他乡,因而我当年葬他时便起誓,若不得令外祖父荣归故乡安葬,则绝不以外祖父所起表字示人。”

这个理由,比当初封常清敷衍他们的理由听上去合理多了,而且其中不无痛楚,王昌龄和高适对视一眼,顿时只觉对其人鄙薄之心减去了八分。

他们固然孤贫,可至少不曾随着获罪的长辈远走数千里之外的西域,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长大

“若你的外祖父知道你有此心,必然含笑九泉。”杜士仪微微颔首,继而就对封常清说道,“你之前说,愿事忠嗣为马前卒建功立业,想来奇骏已经将忠嗣的话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