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前来的目的究竟是为什么,是因为在某种情况下知道了被老太后强行留在这里逼问凶案的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未知原因,我都想让他明白我并不希望他做出什么后悔的事情。老太后决不是他收拾掉一个羊怀礼就能对付得了的人,就算她是,做为她的孙子,又是她一手扶上皇位的恩人,他做出这样不尊重的行为已绝对逾矩。
“跟我回去”
他加重了语气,目光也让人难以理解地变得深邃,而且牙关也开始咬紧,看上去就跟在做一件多么重要的事似的。
“我不”
我内心惶惑但是语气坚定。老太后这时却掀了被子,伸手朝向我:“阿娇,扶我下榻。皇上既然这么好精神,咱们就陪他好好说说话。”
我愣了愣,直到她抬起胳膊示意我起身我才反应过来。慌忙扶了她下地,又跟避瘟疫似的小心避开刘彻。
老太后在席上坐定,刘彻也已经转身望过来,殿里虽然还没到剑拔驽张的地步,但气氛却有着我怎么也望不穿的诡异,殿外廊下,有风把宫灯吹得东摇西摆,明月已经挂到了高空,正把清冷的树影照向窗棱,盘根错节的枝影看起来纠结得很,完全不像白天时那么清秀洒脱,而错眼之间,又有恍惚的人影从光影中移过,行动稳健而灵敏。
我心里一跳,忽想起老太后既让羊怀礼安排人守着门,谁也不让进来,自是有了准备的,可刘彻又是怎么进来的难道
“皇上来得这么巧,一来又给我老婆子来了个下马威,把我的羊怀礼给轰了出去,看来,是挑中今夜给我颜色瞧来了罢”
我正暗自琢磨着,老太后开起口来。此时她坐在鹅黄灯影之下,眉目恬静得就像画上的菩萨,即使没有成群的宫人在侧,也完全没有人敢小觑这个在掌控了汉朝命脉数十年的女人。
刘彻背着手走过来,哪里还有半点乖巧听话的样子,也根本不如平时在永昌殿里跟我打打闹闹孩子似的年轻天子模样。我已经越来越看不透他。
他扬了扬唇说道:“祖母言重了,您是孙儿的亲祖母,又是帮着孙儿坐上皇位的大恩人,论情论理,孙儿怎么敢给您老人家颜色看呢羊怀礼不过是个奴才,祖母身子不好孙儿来探望,他竟也要拦着,孙儿可不得帮着祖母教训教训。”
老太后居然也不动气,捧着茶碗望着地上,轻叹了口气说:“羊怀礼跟了我四十多年,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我让他办的事,也没有一件办不成的,今夜被你这一教训,从此以后他只怕连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074 天子2
“怎么会呢”刘彻笑了笑,“一个宫里服侍了四十余年的奴才,居然把堂堂平阳侯府上的亲信也给带了进来,这样的奴才,怎么可能会抬不起头来朕看抬不起头的,怕是我这个臭未干的皇帝才是。”说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绕过老太后走到我跟前,盯着我一字一句说道:“阿娇是朕的皇后,当初是您亲自为我们主的婚,今夜朕来接她回宫就寝,太皇太后却不肯放人,却不知是何用意”
老太后有什么用意自然不会告诉他,她就是想把我留在这里问出事实真想,而刘彻这么做分明又像是有备而来,我仍不清楚他为什么一定要带我走,甚至为此与老太后公然为敌。
我说:“皇上,你走吧,我还有话跟太皇太后说。”这个时候我已经分析过了,老太后肯定已经从那家丁口里知道了事情始末,这件事我说不说其实区别不大,但我若是肯配合她,而且是在与刘彻作对的情形之下与她站在了同一阵线,那么我想接下来我的下场应该会要好很多。
虽然我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有点不那么识刘彻的抬举,但为了自己的小命,也只好阴暗这么一回。
我看向跪坐于席上的老太后,她的脸上依旧沉静庄严得让人想要倒地膜拜,仿佛普渡众生的神灵菩萨。她想要夜审我的消息连我事先也不知道,刘彻却这么快速收到消息赶来,也许这长信宫并不如我所想是她一手遮天的天下,而连我都能怀疑到的事情她就更加可能已怀疑到。刘彻的贸然行动,只怕没那么好收场。
我不由自主握紧了双手。不得不承认这时候心里的焦灼。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现在你必须跟我回去”他想伸手来拉我。
我退后躲开。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皇上怎么这么说话太皇太后面前,可别这么放肆。”
他紧抿着嘴,眯眼看着我不再说话。
老太后却哼哼笑了,右手抚着桌案上的雏凤金盏烛台说:“阿娇,皇上既然不肯走,那就让他留下吧咱们说咱们的,你把刚刚我问你的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曹寿是怎么死的。你是怎么瞧见的,平阳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一个字也不许隐瞒当着皇上的面,让他听听,他的亲姐姐,是怎么样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夫婿,是怎么样把我大汉的王侯置诸死地的”
“”
我张口结舌顿在那里,连目光都不知该落到谁的脸上去,刘彻目光里的犀利与老太后的沉静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并没有显得过于错愕,就连听完了之后眉头都只是微微蹙动了两下又已凝结成先前的样子,以至我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早就已经知道了真相
“老太后”
我哆嗦着握住老太后的胳膊。滑腻的丝袍之下她的手臂瘦小干枯,但是又透着十分坚定的一股力量。“快说”桌案上金盏烛台猛地一震。把我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老太后脸上已经没有半点和色,冷得仿佛使整个大殿都透着寒风。
果然天子皇家没一个好相与的。
刘彻散开背着的双手伸出往前。看样子想来拉我,但不知为什么半路又收了回去。两只眼睛更是欠扁地翻向了屋顶。我拍着屁股从地上爬起,尽量找回端庄的姿态。看了看老太后,清着嗓子说:“那个,真的要说”
“说”
我无奈之下看了看刘彻,见他也不是那么在乎的样子,便就横了横心,说道:“那天夜里,我到了平阳府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