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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死不活地回了京,连惊再吓,转眼就一病不起,隆安皇帝自己也没料到,他不过借着小手段推行击鼓令,那西南提督竟还真敢造反,又惊又怒,责令彻查。

由于此案牵连甚广,吏部刑部兵部大理寺甚至督察院上下,都跟着紧张起来,连好不容易回京休沐两天的顾昀都不得消停,三天两头被召进宫里问话。

西南提督傅志诚勾结山匪、杀害朝廷命官、私运紫流金、意图谋反一案板上钉钉,匪首与叛党首脑先后被判极刑,罪及家眷。

而铁血酷厉的隆安皇帝依然不肯善罢甘休,事态很快一发不可收拾,又拔出萝卜带出泥地牵连到了中央六部那些与傅志诚私交甚笃的,收过贿赂、为其开过方便门的,甚至当年推荐傅志诚上位的老臣,一个都没跑,全部被株连。

下狱的下狱,罢官的罢官,朝中一时风声鹤唳,整个京城都压抑在阴沉沉的猜忌中。

天一直阴到了年关头上,一场大雪才轰然落下。

这一年,辞旧迎新,安定侯交出玄铁虎符,击鼓令推行已成定局,兵部迅速出专人前往四方监军。

至此,隆安皇帝将军权收拢到了极致,当年武帝所不及。

整个年关里,唯一一件让李丰不那么闹心的事,大概就是顾昀的识时务了。

如长庚推断的那样,皇上得了里子,果然也给足了顾昀面子,真的将沈易连提两级,下旨提为西南提督,同时封四殿下李旻为雁北王。

正月十六,沈老爷子以给安定侯祝寿为名,拉了两大车礼去堵门。

沈老爷子已经致仕多年,膝下只有沈易这么一个不求上进的东西,沈易从小就是个怪胎,读书习武样样不错,偏偏哪一项都不肯痴迷,就爱闷在院里玩火机,沈家上至看家护院的铁傀儡,下至房中挂的大小汽灯,没有没被他拆开糟蹋过的。

虽然沈老爷子笃信老庄,讲究万物随心,但想必是道行不够,内心里对这儿子还是有点期望的。

顾昀一大早被叫进宫里议事,已经走了,他虽然常年不在京城,但毕竟位高权重,送礼的不少,侯府没有女主人,年节往来礼单都是老管家一手打理的,听闻是沈老爷子的礼,长庚特意跟着老管家迎出来,好奇地看了一眼。

那沈老爷子本人也是一朵奇葩,少年爱玩,中年接着玩,晚年玩累了,开始求仙问道、人事不问,平生一好炼丹,二好酿酒,他给顾昀的礼中,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珍品一概没有,一口气送了两车酒,全都是自己酿的。

长庚正哭笑不得,一抬头,就看见新鲜出炉的西南提督乱七八糟地骑马跑过来。

沈老爷子完全是自作主张,等沈易知道以后再追出来,已经晚了沈易看着侯府门口的酒车,欲哭无泪地将脸埋在马脖子上,心说:“这也太丢人了”

顾昀傍晚回来,正遇上家人从酒车上往下卸货,沈易面有菜色地站在一边。

不知道皇上跟他说了什么,顾昀神色淡淡的他只要是回到侯府,一般总是很开心,进门的时候不笑,也没跟守门的侍卫开玩笑,那多半是真的很不高兴了。

顾昀:“你怎么来了”

沈易抬下巴示意他看那丧心病狂的酒车:“我们家老头拿来贿赂你的,感谢你提携我升迁。”

顾昀吸了吸鼻子,上前拎出一坛,直接排开泥封,站在门口闻了闻,就地喝了一口。

“想什么来什么,你家老爷子自己酿的吧,我一闻就知道。”顾昀感叹道,“正好,你来了就别走了,反正出不了正月咱俩就得各奔东西,到时候天各一方,不定猴年马月能见一面,今天陪我喝点酒吧。”

沈易正有此意,痛快地答应了。

顾昀又问道:“长庚呢”

“厨房。”

顾昀脚步一顿:“什么”

“他非要亲自给你下碗面,”沈易笑道,“王伯拦了半天没拦住,我看咱们郡王殿下了不得,敌前能压阵,下场会针灸,闲来无事自己能缝荷包,连厨房重地都如履平地倘若是个姑娘,这会把玄铁营拉来也挡不住堵在你家门口来求亲的。”

顾昀皱起眉:“君子远庖厨,尽是胡闹。”

沈易看出他脸色不对,问道:“怎么,皇上叫你进宫说什么了”

顾昀沉默片刻,压低声音道:“皇上想处置奉函公。”

沈易吃了一惊:“什么”

奉函先生姓张,字奉函,任灵枢院首座已经十八年,沈易当年还在灵枢院的时候,就是在他手下干活,如今他已经年届花甲,一辈子在灵枢院,终身未娶,妻妾儿孙一概没有,也不好男风。

听说他府上奉茶的丫鬟小厮都是铁的,活物除了他自己,就一条快咽气的老狗只是听说,别说别人,连沈易都没去过,奉函先生性情古怪,不愿意家里来客人。这位老先生穷其一生扑在火机钢甲上,除了顾昀重整玄铁营的时候旗帜鲜明地站出来过一次,其他时候别说理政,他连人都懒得理,这么个与世无争的人,怎会触怒皇帝

沈易:“为什么”

顾昀:“他老人家昨天上了份折子,反对掌令法,皇上气疯了。”

沈易:“他一直反对啊,从掌令法推出那一天开始就没消停过,我听旧同侪说他三天上一封折子,风雨无阻,皇上一直没搭理他,怎么突然”

掌令法就是限制民间长臂师的那条法令,刚出来的时候曾经让人很是热议了一阵,只是之后被击鼓令引起的轩然大波盖过去了。

“奉函公的脾气唉,你没见他头天那份折子写的,说掌令法限制的不是长臂师,是民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擎等着洋人腾云驾雾来扣我大梁边疆之门,我看他就差指着皇上的鼻子说国贼了其实皇上本来也不至于跟他一般见识,就是南疆这次的事闹出来,皇上心里打了个结,一个冬天都没解开,老头撞在炮口上了。”

顾昀说到这,顿了顿,摇摇头:“今天临走,皇上还叫住我,说朕自问继位以来兢兢业业,夙夜难安,为何江山无宁日我还能说什么”

隆安皇帝登基短短几年,先是亲兄弟勾结东瀛人谋反,随后又是封疆大吏勾结山匪叛乱,一桩一件都仿佛是莫大的嘲讽,屡禁不止的紫流金黑市更是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沈易没吭声,两人并肩往内院走去他们心里都知道,奉函公虽然作死,但话说得并非没有道理。

以后民间长臂师被限制,从此单靠灵枢院,一年到头能出几件新技术何况灵枢院永远是以军用钢甲为先,往后民用技术还有什么发展的余地

沈易:“能保住他吗”

顾昀抬头看了看帝都尽头暮色四合的天空,叹出一口白气:“不知道,我尽量吧。”

沈易点点头,过了一会,他忽然说道:“大帅,我从小在京城长大,可是有时候真是觉得喘不上气来。”

顾昀一言不发地将酒坛子递了过去。

沈易就着酒坛子喝了一口自家酿酒,被那烈酒冲得够呛,他伸手拍拍顾昀的后背:“都准备给你过生日呢,一会进去别板着脸。”

两个人于是就站在回廊上,你一口我一口地把一坛酒分光了。

酒能解忧,能热血,能添红颜,能让人把天大的眼前身后事放在一边,短暂地放松下来。

不过一进内院,顾昀还是震惊了。

只见侯府好多报废的铁傀儡全都被葛晨翻出来了,也不知他多长时间修整好的,一群大黑脸个个行动如常,往来如飞,并且一水地卸了甲胄与兵器,一字排开,手里各自拿了两把绸缎扇子,支楞八叉地在院子里扭秧歌曹娘子作为其中唯一一个血肉之躯,穿红戴绿地正在领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