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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门阵前的硝烟味还没有散,西洋大军天亮方才偃旗息鼓地撤走,顾昀也得以片刻喘息。

玄铁的肩甲凹进去一块,箭头已经拔出来了,两个军医围在顾昀身边,举着钳子和剪子,小心翼翼地将他变形的肩甲往下撬,内里的衣服和血肉已经混成了一团。

长庚匆忙闯进来,目光在顾昀身上落了一下,便忍不住别开了视线,脸色简直比受伤的那位还难看。

“嘶”顾昀抽了口凉气,“我说二位能痛快点吗绣花呢这是怎么样”

长庚不答,深吸一口气上前,将两个军医挥退,弯腰仔细观察了一下顾昀身上掰不下来的甲片,从怀中摸出一个指头长的小铁钳,搂紧顾昀的肩,从另一侧剪了下去,他的手极快,锋利的小钳子削铁如泥地将变形的肩甲豁开了一道口子,血立刻粘了他一手。

长庚的脸颊绷紧了,一时有点喘不上气来,低声道:“怎么伤成这样也不告诉我”

方才还在呲牙咧嘴的顾昀生生将痛色忍了回去,咬牙切齿地说道:“小事朝会上的西洋使者怎么说的”

“能怎么说,在金殿上大放厥词来着,”长庚活动了一下有些不稳的手指,揭开被血黏在了顾昀身上的碎甲片,“说让我们解除对西域各国的迫害掠夺,让出嘉峪关以外领土做万国商区,商区内法度依照他们国内法治而行,还有”

变形的肩甲整个给揭了下来,长庚盯着顾昀的伤口狠狠地抽了口气,艰难地站直了身体缓了片刻。

“还有什么”顾昀打了个寒战,冷汗直流,“我说大夫,你老人家怎么还晕血”

长庚整个人绷得像根铁棒:“我晕你的血。”

他一把抢过顾昀的酒壶,狠狠地灌了两口,头晕目眩得想吐,强自吐息片刻,长庚才拿起一边的剪子,划开看不出底色的衣服。

“还有将北疆三十六郡,西京到直隶幽州一线以北全部划给十八部落,大梁京城迁至中原东都另将和宁公主送往十八部为质,从此我朝向十八部称臣,年年纳岁贡”

和宁是李丰唯一的女儿,才七岁。

顾昀怒道:“放屁”

他一挣动,血水一下涌出来了,长庚忍无可忍地吼道:“别动”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顾昀神色阴晴不定,好一会,才道:“你继续说。”

“此外,他们还逼李丰下令,让沈易将占领南洋诸岛的南疆驻军撤出,东海运河内外分河而治,江南水师退至河内,河外与东海一线划归西洋远东区。”长庚目色沉沉,手上却十分轻柔地擦拭着他的伤口,顿了顿,又道,“还有赔款”

顾昀默不作声地绷紧了肌肉。

“早朝的时候李丰要斩来使,被群臣劝住了。”长庚握住顾昀没受伤的肩,“我要清洗伤口,义父,暂时封住你知觉好吗”

顾昀摇摇头。

长庚好言劝道:“我只用一点药,你抗药性强,睡不了多久,倘若外城有变,我替你守”

“洗就洗,”顾昀打断他道,“别废话。”

长庚看了他一眼,意识到跟此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就在这时,谭鸿飞跑来道:“大帅”

顾昀刚一回头,便闻到一股诡异的香味,他毫无防备地吸进了一口,整个人顿时软了。

英明神武的安定侯万万没想到郡王殿下还会“袖里乾坤”这种不入流的江湖手段,而且还用在了自己身上

顾昀:“你”

长庚眼都不眨,飞快地将细针刺入他穴道中,随后一把接住顾昀失去知觉的身体。

眼睁睁地看着主帅被放倒的谭鸿飞愣在门口,与郡王殿下大眼瞪小眼:“”

长庚面不改色地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顾昀抱起来放平,开始细细地清洗他的伤口。

谭鸿飞瞠目结舌:“这那”

长庚:“没事,让他睡一会,少受点罪。”

谭鸿飞眨眨眼很早以前,他一直以为雁北王殿下像个和和气气的书生,后来发现他能打会算,心里十分佩服,起了一腔亲近之意直到这一刻,谭统领才对他升起了熊熊的崇敬之情。

谭鸿飞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脸上被顾昀抽的伤疤还没下去心说:“王爷这胆子也忒大了。”

长庚:“对了,什么事”

谭鸿飞这才回过味来,忙道:“殿下,皇上来了,车驾就在后面,你看”

说话间,神色憔悴的李丰便装而至,身边只带了个祝小脚。

李丰低头看了看昏迷的顾昀,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皇叔没事吧”

“皮肉伤。”长庚包扎好伤口,将一层薄丝的外袍披在顾昀身上,收拾好自己的银针:“只是我给他用了点麻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皇兄别见怪。”

长庚说完,便起身拿起顾昀的割风刃,甲胄也不穿,转身往外走去。

李丰忙问道:“怎么”

“我替义父守一会城,”长庚道,“使者虽然在京,但恐怕是西洋人的迷阵,说不定会趁我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攻城,谨慎一点好。”

李丰木然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抓起一把佩剑,也跟了出去,祝小脚大惊:“皇上”

李丰没理会他,上了城墙。

借着手中千里眼,隆安皇帝看见不远处便是西洋军的营帐,京郊沃土,如今已经满目疮痍。往日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京城九门外萧条如许,塌了一角的城墙被报废的玄铁甲死死地撑住,摇摇欲坠,死硬不改。

北大营的普通兵将都认识长庚,纷纷上前见礼,但并不认识李丰,只是见他衣着考究、气度不凡,便当他是个文官,一概以“大人”含混称之。

李家貌合神离的两兄弟并肩站在城墙上,从长相到身形无一点相似,亲缘淡薄得仿佛一根手指就能捅破的窗户纸。

李丰忽然对长庚道:“韩骐应该下午就能回来,你给皇叔带个话,让他到时候找信得过的人接应一下。”

长庚也不打听,似乎一点也不好奇,只顺口应道:“是。”

李丰:“不问朕让韩骐去了什么地方”

长庚微微垂下眼,看着城墙石砖,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一阵子我调度户部紫流金与军需之物,发现几年中朝廷紫流金出入有些疑问不过可能是皇兄自有安排吧。”

隆安皇帝一听就知道,自己私藏的那一点紫流金早被长庚察觉到了。

李丰有些尴尬地说道:“唔,德胜门内有一条通往景华园的密道,朕让韩骐领兵从此处出城,将景华园的私库打开,里面有咳,朕尚未来得及下放的十六万斤紫流金你且不要声张,眼下朝中人心不稳,倘若知道密道一事,恐怕有人心浮动。”

长庚点点头,并不怎么惊诧李丰这是把家底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