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安穿着官服站在军营门口,背后的援兵被堵塞了,进不来。她一人孤零零地与噪兵对抗,苗条身影在暗光里格外显眼,雨水冲刷着她的眉目,不施粉黛的脸上白得透冷。
来之前,她就严厉叮嘱过随行官兵,若没有她的号令,不准轻易动作,也不准随便后退一步。大家见最后一人提着一柄红光凛冽的长剑,正是传闻中赶来效力于臬司大人的李培南,只得齐心站住不动有了强人断后,他们也无可退怯。
闵安听清了噪兵鼓噪的理由,朗声道:“雨大毁屋,寻常之事,尔等怎能假托怪力邪神乱我军心未及翻整的屋舍,我即刻拨来善银进行修葺,尔等可放心居宿,又怎敢不除兵械就待冲出营去究竟视军纪国法如何物”
闵安运气而喊,官腔十足,她知道以一介女官气势无法震慑众人,所以凭借大道理来喝止打头阵者蠢蠢欲动的身影。
抵在前头的士兵嚷道:“我们早知州府没银子了都被格龙抢光了,大人又何必糊弄我们小人,说是拨银子帮我们修军舍”他们抄起刀矛朝前拥挤,带着跃跃而试的神情。
闵安拿出袖中笼起的官印盒子,将它高高举起,喝道:“官印在此,谁敢越过一步践踏国之御使之尊严再有冒进者,必定杀无赦”
军营外的巡检会意,发令道:“弓手准备”七十名弓兵齐齐举箭,将涂抹了火油的箭矢对准大门处,情势若是失控,他们也敢放火攻营。
兵士鼓噪势头稍稍凝滞。闵安抓紧机会说道:“我敢来此地,就不怕没命回去尔等前进一步,即为叛乱,遭射杀是为天经地义若能后退一步,让我送进缮银,今晚变故我便一手揭过,不追究尔等罪责是死是生,速速选择”
兵士愈加迟疑。落于人后的李培南朗声唤道:“让开。”司衙这方人马立刻让出道儿,吴仁忙不迭地推着箱车走进军营,箱子顶上还横放着长剑“蚀阳”。
蚀阳是历代太子佩剑,镌刻了徽印,可不依法理先斩后奏。它出现得及时,作用强于尚方宝剑。
闵安会意,执起了蚀阳,对着前头的噪兵说道:“这箱银子约计八十两,可作定金,也可显露我的诚心。所缺钱银,后两天再送来,不知尔等还有意见否”
接到消息赶来送银子的吴仁,一路上早在心里哭成一片苦海:连我的棺材本都掏出来了,傻丫头一点要顶住呐。
闵安确是顶住了。聒噪的兵士逐渐退回所属军舍,只留队长与司衙里的人交涉。闵安回头将蚀阳递给巡检,唤他好生拿着,低声问:“公子呢”
巡检是亲眼瞧见一个女官喝退满营噪乱兵士的,心里对闵安钦佩,不由得跟在闵安身边忙前忙后,他的所作所为,又带动了巡检司里兵卒对闵安的敬畏心。
巡检急忙答:“公子一直不露面儿,大概是不方便。我刚回头去找时,他已经不见了。”
闵安听得心奇,按下想法先不显露。她落落大方朝军所走去,问道:“生噪乱半个时辰,不见千户出来答话,可是出了变故”
一名队长跟上一步答:“臬司大人英明,我们的千户大人确是发生了点意外”
“直说,休要隐瞒。”
“千户大人本应在他房里休息,等兵士去请时,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又一个不见了。闵安暗嗤,继而问道:“除了千户,可还有人突然不见的”
“没有。”
千户居住的地方是一个普通宅院,四处简陋,闵安带人勘察了一遍,不见异常状况。据队长们互相作证,整座军营全然关闭,不曾走漏一马一卒出去。他们相信千户应该还留在军营里,可是将营地翻了个底朝天,都不见千户踪迹。
于是营里有人开始流传,千户夜间睡觉被暗神诡仙带走的风声,他们笃信,若是寻常人下暗手,怎会做到不留一点痕迹不好的风声一传十十传百,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再加上雨大风冷,刮倒数片军舍,种种状况一夜在营里突起,像是发酵了面条,使得兵士们全部膨胀起乱心来。
“谁是第一个透出风声的人”闵安细心问。
队长们面面相觑,又唤亲随兵下去打听,乱糟糟跑动一刻后,倒是把人找出来了。“是新兵营里的一个人,叫什么没在意,好像是苗蜡族。”
“生得什么模样”闵安再问。
“脸瘦颧骨高,整天穿着黑衣,懂得养马养羊,跟牲畜们倒是亲近。”
闵安对着千户的床铺细细想了一刻,突然心神一动。新兵营里来爱黑衣的苗蜡族,很像一年前夜闯世子府的舵把子徒弟,那人擅长驯兽,没救出朱沐嗣后,最后借着园林里的飞禽走兽逃走了。
检验千户是否被疑犯所害,闵安还是有方法的。她唤弓兵移走房里一切物什,用木炭烘烤地面、床铺,过了好大一会儿,床铺上就显露出异象,弓兵再把芝麻撒上去,那上面立刻粘附出一个人形来。弓兵将芝麻扫去后,人形痕迹的左胸、腹脐处黑末子明显密集些,可见是伤口所在。
闵安细细向队长们解释:“今天下午雨大风急,兵士们各自进营歇息,凶手抓紧机会害死千户,又将床铺清理干净,只待做出一个千户消失不见的假象。他随后散播鬼神之说,蛊乱全营军心,用意确实险恶。其目的究竟怎样,只能将人抓来仔细审问一番才成。”
队长们传令下去寻找,最终没找到凶手。一天不过,竟然凭空不见了两个大活人,留在场里的兵士们倒吸一口寒气,又将闵安苦心打破的神鬼谬论搬出来了,直嚷着太邪门。
闵安听到四周遍起的质疑声,从容说道:“不急。”
巡检擦汗:“大人为何说不急”他想着,再不给个交代出来,恐怕不好走出军营大门呐。
闵安回道:“各位可认得楚南王公子李培南”
如雷贯耳的名字,谁会不知。
众人纷纷点头。闵安再道:“有他在,无人能逃。”
话音落地不久,屋门哐当一声响,滚进来一个黑衣人,身上带了血伤。
李培南最后走进来说:“凶手找到了,千户被他藏在了马粪里。”他记得自己府里上次的教训,专程找走兽多的地方下手,果不其然,在马腹下抓住了一道黑影子。
能大闹世子府连夜出逃的人不多,李培南与黑影一打照面,话不多说,立刻下重手将他拿住,逼问出他的暗行来。
千户尸身随后被挖出。
闵安得了李培南的援助,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长舒一口气。李培南遽尔不见,她猜测他留在人后,必定是见到了异常之事。她信他一定会回来,他也不负所望,抓回了凶手,果然就是老熟人舵把子的大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