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知县在等着通传之际,禁不住又往自己儿子屁股上来了一巴掌。
那小孩本就眼中带泪,又突然被扇了一巴掌,立时便又哭了起来。
钱知县望着自己儿子,真是又怜又恨。
得罪谁不好,去得罪这位
天官王直多次说过“古有房谋杜断,今有丁言”、“丁如晋,正人哉”
王直这天官是干什么的吏部尚书才叫天官嘛,吏部,不就是管官员考评升迁的么
丁一要是一封私信寄给王直,只要顺手提上一句:近日有弟子被知县之子殴打。
不用评价钱知县政绩如何,人品如何,当这么一句,考评的时候,钱知县觉得那就完蛋了何况这位是简在帝心的人物,做过五品高官的人啊,哪里是他小小一个七品知县得罪得起的
更别提丁一两位兄长,正都春风得意
而且丁一可是个喜欢杀人的这也是钱知县急急前来的重要原因。
事实上这钱知县也是关心则乱,丁一倒没为难他,虽然诸事杂忙,仍是请他到客厅待茶,好言相对。倒是钱明府看着丁一隐约有些愁意,却便问道:“不知丁公何事烦忧若是有什么差遣,下官必以公马首是瞻”
丁一苦笑道:“这个你是帮不了忙的,我试着烧一些瓷器,炉温不够。”
钱知县听着。犹豫了一下却是道:“其实,学生有一些浅薄之见,只恐有污清听”
他原本是不想说的,因为无他,钱知县的出身很不好,他是匠户的子弟。匠户自然是很低下的户籍,历史上终明一代,一千多名庶吉士里面,也不过三十七位匠户出身。
但愈因着是这样,他这进士出身的知县。愈怕得罪了丁容城。因为官场上除非能达到一定高度,有人愿意依附在自己身边,那自然不必提,例如历史上的张居正,也是军户出身。哪有什么干系一般的小官,通常都是物以类聚。匠户出身的官员不多。也就是说钱知县能抱的大腿也不多。
所以他终于还是开口了:“学生出身匠户,让丁公见笑了。”
丁一听着却就来了精神,要是一般进士开口说有什么见解,那多数是引经据典,说一堆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说明什么问题的东西。但匠户出身的却就不同,人家是有见过。不是凭空来胡吹的。
于是丁某人兴奋之下也不再模拟首辅气度了,高声道:“展之,把上回在京师回来时,皇帝给的茶拿过来给明府换上”然后却对钱知县说道。“其实皇帝给的茶,也不见得好喝,咱拿它出来,也是给皇帝应有的尊重,别说拿茶出来还看不起他送的,这说不过去,不是臣子之道。”
钱知县吓得一身白毛汗,御茶啊,这位从头到尾没提过一个赐字,还敢嫌不好所幸丁一也没有要求他表态是否认同自己的话,要不钱知县感觉大约昏过去会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了。
丁一真不忌讳这个,当着景帝的面他都敢说当皇帝每天吃那菜太可怜了。这人一整出风格来,还真就不算是个事。远的什么魏征之类就不提了,就说丁如晋他结义大哥李贤吧,他整天喷皇帝,李贤就那么点爱好,也没见景帝或是英帝找他事,喷久了,他要不喷还以为这厮在酝酿什么大阴谋呢。
王直都提出“丁言”这概念了,也就是丁一不会说假话,这都风格化了,又不是去干涉立储之类的大事,说皇帝的茶不好喝又怎么了只不过就是丁一敢说,钱知县就不太敢听,听着想哭罢了。
所以茶没上他就急急把自己知道说了:“学生年幼时,曾有江湖豪客寻着天外陨石来寻家祖,但寻常炉火无法融炼,那江湖豪客大怒,威胁要杀个鸡犬不留,家祖父无法,只好去寻翻古籍”
这时皇帝赐的御茶拿了上来,钱知县看那器皿真是宫用御用的,不禁手也抖了起来,一副随时要羊癫疯发作的模样,好不吓人。丁一看着奴婢在置换茶叶,却笑着对钱知县说道:“不要说什么寻翻古籍,这话我不信。实话实说便是。”
华夏向来有个很顽固的毛病,就是什么玩意都跟古董一样,越老越值钱。这毛病去到千百年后被武侠小说发扬光大之后,渐渐才成了笑谈。问题是这真不是武侠小说作者造的孽,向来如此的,国人有这习惯,动不动就是“人心不古”,好象古人就特别善良一样;“三代之治”上古三代就跟天堂一样也似的感觉。
丁一是看出钱知县对自己出身有点自卑,拉出古籍来壮色,本也没什么,但真有什么工艺,别因为这环节,硬给牵强依会得莫名其妙才好,所以他才打断钱知县,提醒他直说就是,别乱扯。
钱知县愈加有点尴尬,清咳了两声,大约是看在那御茶的份上,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实则是家母想出的法子,但真是从宋版书里中得到的法子,便是用瑞炭来炼这天外的陨石,能比用木炭更佳”
丁一听着站了起来,他是知道明代就有用焦炭炼治金属的。但这年头又没搜索引擎,光是记得个名字有什么用至于什么宋版书的瑞炭,丁一因为这些日子也在想怎么弄焦炭、这年代有没有焦碳所以也有看过相关于碳方面的书籍:宋代的瑞炭,是用来墓葬的要说历史上从啥时有焦碳倒也罢了,若说是从这得到的法子,感觉那是白扯了。
“令堂识字”
钱知县刚接过奴婢冲泡好御茶,激动之中下意识摇了摇头:“唉,匠户里的女子,哪有识字的福份”话一出口就把自己呛了个大红脸,那边厢说他娘看宋版书得到做端炭的法子,这边又说他家老娘目不识丁,这宋版书不成还是连环画还是自带语音朗读
“家慈彰德府磁州人氏,故有此得。”钱知县不得不说了实话,他所说的地方丁一倒是知道,自古就是煤矿区,千百年后六河沟煤矿、峰峰煤矿也在那一带,若说他母亲是那里煤矿区长大,懂得怎么制作焦碳,那还是比较靠谱的。
钱知县却就不再说了,用心喝着那御茶,中间还停了下来,激动得眼角发红,这位进士出身的知县还当场口占了两首不算好也不算太差的绝句,来赞叹这御茶。
“不知道这瑞炭如何取得,钱前辈可否教之于我”丁一要求人,前辈都叫了出来,不过凭着钱知县的进士出身,倒还是稳稳当得起。
不过钱知县是个稳重人,却不敢在丁一面前拿大,连忙放下茶杯站了起来,长揖及地道:“如何当得起丁公称呼折杀学生了”以他的角度来看,匠户出身能得中进士到放出来当知县,真是每一步都是艰难的,一点半分不敢行差踏错,天知道此时应下这句前辈,后面会不会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