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院门外的雨雪中,同样湿湿的站着一个人,那人一手牵着马,一手握着一只长长的象牙匣,默默地注视着她,正是谢承荣。沈若雪浑身一震,狂喜地叫了一声:“四郎”正要飞奔过去,忽然又站住脚,笑容顿失,返身奔入卧房中,砰地从内插上了门。谢承荣慢慢地走到门外,一边轻轻拍门一边道:“若雪,你开开门,你又何必如此”然而任凭他怎样叫,里面始终没有应声。
过了片刻,一方折着的纸笺从门缝里投了出来,谢承荣接过展开,上面墨迹犹然未干:“若雪本系小家女,误信风流爱浮云。
瑶琴早被寒心断,偏将陌上又逢君。
正为悔悟抛春梦,岂敢奢求攀贵门。
躬身尘世难自弃,俯首甘为一知音。
朱阶不是碧玉住,香车安可留情人。
更惭妾无倾城色,唯望存我自由心。”
他看毕,心如刀绞,知道沈若雪不会见他,不禁在雨雪中叹道:“我懂了,大婚之前,我决不再来打扰你就是。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又乱了心神,你放心,我答允过你的话,不会食言。也罢,今日雨雪纷飞,行人稀少,我就在这里最后吹一曲给你听,如果筝现下在你房中,你要是愿意,就用筝来相合,好吗”
他走到檐下,打开匣子取出长笛,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将笛子放在了唇边。笛声吹起,如泣如诉,在阴沉的天空下低低回旋,往事的一幕幕随笛曲涌上心头。筝声不愿再沉默下去,迟疑片刻,伴着笛曲弹响,那么默契,那么动听。酒楼上的几个客人探出了头,吴春平从厨下走出来,愣愣地站在一旁。明霞和凤珠默默地从楼上也走了下来,瑶娟抱着琵琶听着听着,剧烈地咳嗽几声,用手帕掩住口,悄悄将一口血接住。
渐渐地,抽泣声从卧房越来越大的传出,筝音戛然而止,谢承荣独自将曲子缓缓吹完,柔声道:“若雪,你不要哭,这是我专为你吹的长相思曲,你记住,我永远都不会把你从我的心里抹去,你永远都是我心中唯一的那个知音,是我心上唯一的女人。”一言至此,这个少年蓦地泪如雨下,他回身把手中长笛往吴春平的手上一送:“告诉她,我这辈子再也不需要笛子了”顾不得拭去泪水,跑出去飞身上马,直奔入了雨雾中路径深处。
临街的小窗轻轻推开了一指宽,有双泪眼目送着他的身影,筝声又响,一个颤抖的声音轻唱起白居易的诗句:“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好去莫回头”音弦发出一声闷响,再无声息。
这天晚上,沈若雪用冰凉颤抖的手紧紧握着谢承荣的笛子,贴在腮上,久久无法入睡。窗外响着风声,呼呼地自窗户的缝隙透入,一阵阵潮湿的气息在屋中串流。她裹紧了被子,身上还是没有一丝热气,心里更像是落满了霜雪。竹笛上微微散发出富贵人家特有的幽香,溜光水滑的笛身两头嵌着闪亮莹润的碧玉,谢承荣的口不知多少次在这上面吹过。她忍不住将笛子放在唇边亲了一亲,脑海中重又闪现出他秀美的脸庞,温柔而倨傲的微笑,挥手动拳时的凌人气势,一身盔甲跃马扬鞭的英姿,几颗晶莹的泪珠从沈若雪的眼角滚落,打在枕头上:今夜,四郎会不会也在看着那颗紫茉莉花想她她不禁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原来自己爱这个华贵英武的少年爱得那样深,那样深。可是他们的爱,就像一壶刚刚滚开的水,才要沸腾,火就熄了。
“姐,我听你的话,一定要嫁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可是,为什么到头来总是一场空是不是你错了,爹娘是不会害我们的,都因不听他们的话,我才有今天,可是可是若是真的听了,我又怎会遇见四郎恐怕这一辈子还尝不到这种滋味,多么快乐又多么痛苦啊,冥冥中却又有天意,我们有缘无分,是啊,相知何必又非要相守,也许,是我前生与他欠下的吧。即便日后再相见,他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自由,不能像从前一样与我亲密无间,该有多么难过。”
她呆呆地望着房顶的梁,大睁双目抱着竹笛直到雄鸡啼鸣。
第25章 销 魂
离开酒楼后,谢承荣失魂落魄地在城外冒着雨雪打马狂奔了许久,直到浑身透湿才慢慢地往太尉府回去。
这一个月来,谢太尉对他看管甚严,就连到宫中当值,也有家中侍卫在宫门外守候。订下婚期那日,皇宫大摆筵席,他几乎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待吹吹打打地隆重地领着聘礼从宫中一路回府,他几乎要喝住那些宫乐,这些在旁人眼中无比荣耀的乐声和金银,让骑在御赐的马上的他几乎吐出血来。没有人知道,在他心目中的这桩婚姻,除了使他丢失了心爱之人,还将丢失了一个男人的尊严和前程。
驸马,听起来多么富贵已极,然而作为一个男人,他将顶着这个虚无的头衔再不能实现他的雄心大志,也没有了爱的权利。从此以后,他的荣辱生死一举一动都将跟皇家紧紧相连,却又无关紧要,像一块摆设,放在高高的地方落满尘土,无人问津。这让心高气傲的他气郁于胸,难以平息。他甚至隐隐有个大逆不道的希望,希望此时此刻天下大乱,他就可以趁机纵马飞驰地带走沈若雪,再去沙场上一决雌雄,好让朝中人知道,谢承荣的尊贵不是仅仅靠家族的背景得来的。他秀美沉静的表面下,其实藏着一颗野马样的心,这让他怎么甘心此生就跪倒在公主的石榴裙下求生谢承荣每一想到婚后要晨参暮拜的参拜自己的妻子,就觉得简直是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