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黑溜溜的眼睛,训练或者巡逻时,像猎豹的一样锐利,此时,却看上去有些茫然。
手机铃声响起,隔着牛仔布,声音闷闷的。
王京昀肩膀微微耸动,回过神。
他掏出手机,铃声随之变大。他看了一眼名字,接起电话,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扇橱窗。
“喂。”
“昀哥啊”那头传来庞川哭丧的嚎叫,“不好了,出大事了”
庞川是他警校同学,同宿舍三年,现在是片区的派出所民警。
无论干哪一行,最怕听到“出事”两字,尤其像他们这行,基本都跟受伤流血挂上钩。
王京昀不由握紧把手,说:“出啥事了”
“我正准备下班,刚有个姑娘来报案,说手机在公车上被拈了。”
听起来像个寻常案件,王京昀觑了花店一眼,继续听。
“那姑娘头发到肩膀,戴了副黑框眼镜,白衬衫,啊,紧身牛仔裤。”庞川声音变急,“我的妈呀,简直太对我口味了”
“这就你说的大事”
庞川哎哟一声:“我活了二十七年,终于碰见个让我一见钟情的了,这能不算大事吗。”
“你他妈是个女的你都能一见钟情”
庞川显然不乐意了:“京子,哎,我这次是认真的,你怎么就体会不到呢”
庞川还在叽叽呱呱,王京昀都听不清了。
因为那个墨绿长裙的身影从花店门口出来,手里牵着一个小丫头。
王京昀感觉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她的头发变长了,将至腰间,很黑很顺。高中时候勉强披肩,用绿色橡皮筋扎起来,从背后看像一条小茄子。
王京昀不懂判断小孩的年龄,那个小丫头,三四岁总还是有的。
花店门口站出一个年轻男人,看上去比他小,穿着绿色oo短袖衫,像是制服。
男人说:“苗苗姐,路上注意安全。”
苗羽佳回头,冲他笑了笑。小丫头打了个哈欠,苗羽佳在她眼前晃晃手,打了一个手势。
应该说,手语。
小丫头也转头,笑着对男人挥挥手。
她拉着小丫头往王京昀这边走。
王京昀痉挛似的身体微震,紧握把手,脚上一蹬,车头拐了九十度,留给她们一个后背。
身上的汗像蚂蚁一样,一小口一小口蛰着他。
天色暗了一些,像路上的其他人一样,她没有注意到他。
王京昀也怀疑,如果现在叫住她,她是不是还能认出他。
然而他没有开口,甚至一动不动。估摸苗羽佳走过了,王京昀才稍稍侧过头。
苗羽佳和小丫头停在离他两个车位之外的车边,她把小丫头抱进副驾驶座,再绕向驾驶座。
裙摆在浅棕色的单鞋上方摇曳,像风拂过的柳叶。
路灯亮起,白色的车子在啤酒黄的灯光中徐徐开动。
雷克萨斯is250,车牌号x905t。
王京昀缓缓低下头。
手机屏幕上和庞川的电话还在计时,他又搭上耳朵,说:“挂了”便径自点了挂机键。
王京昀想起陆淼的话。
陆淼说,把人质抱去医院的男人是莲湖会所的老板,两人关系挺亲密。
周围莫名又热了一些。
手机再度响起。
王京昀以为又是庞川,眉头皱起,看到陆淼的名字,脸色稍霁。
“喂。”声音比刚才低。
陆淼大概听到人车声,说:“在外面呢”
“嗯。”
“有空么,出来一起吃个饭,听说你们比赛结束了。”
王京昀才想起晚饭没吃,说:“行。在哪”
陆淼声音轻快,说了地址:“把胖子也叫上吧。”
庞川那张面团般的脸浮现眼前,王京昀缓了口气:“好。”
陆淼选了一个烤鱼大排档,就在刑警队附近。庞川比较近,有人请客也跑得快,和陆淼一起等王京昀。
大排档人满为患,每桌都腾起袅袅白雾,碰杯声混着嗞嗞声,还有烤鱼的香味。
陆淼站起来朝他招手,王京昀把单车锁在行道树的护栏上。一溜的小车中,夹了好几辆单车。
王京昀还没坐下,庞川就开始挤兑他:“擦,又骑你那破车,该换四轮了。”
王京昀也不客气:“你又胖了。”
庞川拍拍肚皮:“哪有,哥瘦了。”
王京昀瞥了一眼:“还能养鱼。”
庞川不服气,伸手去掀他衣服。王京昀没避让,前襟被撩起一半,他弓着腰,但腹部依然微微凹进,腹肌线条清晰可见。
“妈的”庞川愤愤松手。
王京昀闷声笑。
陆淼留着精简的短发,没穿警服,眉目间干练不减。
陆淼是他幼儿园到初中的同学,后来考进宣宁市排名第二的高中,哪知高考发挥失常,两人又成了警校同学。
她笑着说:“哎,你俩注意点影响,别给警队丢脸。”
夏夜,烤鱼和冰啤酒是绝配。
王京昀问她叫啤酒了没。
陆淼说:“你一会不是要骑车回家”
王京昀:“又不是开车,没人抓。”
庞川附和:“来大排档不喝酒不是白来了”
陆淼斜了王京昀一眼:“别一会骑进臭水沟。”
王京昀举手叫了服务员,又说:“地上掉一毛钱我都能看清。”
三只八分满的酒杯,杯里还漂浮少许泡沫,在烤鱼铁盘腾起的热气中碰到一起。
酒还未入喉,陆淼已面泛红光,说:“第一杯酒,当然是敬我们的神枪手拿了狙击步。枪个人第二名”
“随意随意。”王京昀仰脖,喉结滚动,一杯酒见底。
庞川也当仁不让。两个男人如此,陆淼也不愿当特例,爽快地喝光。
王京昀拿过酒瓶,随口一句:“少喝点,都是熟人。”
陆淼脸颊又红了几分。
聊起近况,近来案子不多,自然又提到莲湖会所这桩大案。
凶手叫谢鸿德,前不久老婆提了离婚,带走了上初中的女儿。
陆淼夹了一筷子豆芽,放碗里凉着,“听人说,这个姓谢的对他老婆和女儿都挺好,邻居都说是老实人。她老婆嫌他常年在外,顾不上家”。
庞川一拍大腿:“哎哟,越老实那啥劲儿藏得越深,平时都忍着,逼急了憋不住了才一个劲喷发。”
“突然觉得男人也挺不容易的,”陆淼说,“整天在家的,被嫌窝囊,经常跑外头的,又被嫌不顾家。”
王京昀从碗里抬起头:“你才晓得。”
庞川也笑眯眯点头:“这话说得好,理解万岁。”说罢,又招呼着碰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