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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噼啪声。然而这样的光洒落在弄堂口,却怎么也照不进逼仄的巷子里,也照不进她的眼睛里。

“你当然有重量。赵如蕴,你是我主动求娶来的。”他的颜色早已敛去,那认真的语气有一瞬间让她以为他仿佛在诉真心话。拂开这笑话般的想法,她到底将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问出了口:“为何不是如茵”

“因为”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再没有机会。沈清赐对面的那户人家忽然开了门,从里头走出一位老大爷来。赵如蕴双眼骤亮,好似看到救命稻草般一转身便问:“老人家,请问你见到对门的那位年轻人了吗”老大爷头发已花白,耳朵似乎也不太好,“啊”了好几声后才明白过来。“前天傍晚来过好几个人,那年轻人像是跟着他们走啦之后就不曾再见到过。”

老人家是出来买东西的,说完话便摆着手慢慢地走开了。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老人家蹒跚的背影,半晌,赵如蕴缓过神来。她死死地盯着邱霖江,那双乌亮的眸子里竟瞬间多了几条红血丝。

“是不是你做的”她嘶哑着声,望他的神情仿佛天敌,“是不是你吩咐人将清赐表哥掳走了”他被她的反应竟气笑了,勾唇讥诮道:“遇事只会逃避、甚至还要女人接济的懦夫,我何用掳他”

他说得极轻蔑,但她自然不信。她浑身都在颤抖,手脚冰凉,却强忍着逼自己平缓呼吸。煞白着一张脸,如蕴冲着他低嘶:“上回就说过,我果然看错了,你连君子的边儿都沾不上不就是胁迫我嫁给你么,我嫁,左右要还了父亲的抚育之恩”

这么一下,邱霖江是真的动怒了。除却里头的白衬衫,他本就是一身黑乌黑的背头、黑西服黑西裤、黑色皮鞋,当沉下脸之后那气势已是压迫至极,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成了闷固不动的水银。

“你就这么不愿嫁给我”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里咬出来的,双手终于忍不住紧紧地扳着她的肩,“这般惦记沈清赐,可你晓得他究竟当你作什么吗”

因为肩膀上的大力而吃痛,但她微扬头,不避他犀锐的目光,一面惧怕一面仍旧说出来:“不管他怎么想,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的清赐表哥,就算嫁给了你也绝不会变。”

弄堂口的阳光逐渐弱了下来,大片的云遮住了光,洒下一地清凉。不远处的犬吠声依旧,有风吹过来,梧桐叶沙沙作响,细细漱漱的声音慌得人冰凉。

初秋,到底来了。

那日同邱霖江不欢而散,当被他送到父亲面前时赵如蕴本以为他会毫不留情地道出真相,却料他并没有。疏离着神情,邱霖江只道她怕是在家闷了五天闷坏了,寻到时正在一家首饰铺子里试着手链。赵如蕴极诧异,怔了一秒后倏地看向他,然而他面上不显任何表情,唯有客气和疏离。

赵贺平怎会不知邱霖江说谎。但既然邱霖江帮着如蕴说话,他也不曾多说什么,训斥了一番便罢。

转眼间,距离婚期只剩下四天。而这一天,正是中秋节。用完晚膳后本应是一家人院中赏月的时候,赵如茵听闻上海这里会有人放天灯烧香斗,一直嚷嚷着要出去看。赵贺平本不同意,拗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了,但必须由沈心华带着丫头家丁同去。赵如蕴原是坐在角落里出神,忽然听到父亲唤自己的名字,叫她索性也一起出去走走。

望着兴奋的赵如茵和骤然准备起来的丫头,如蕴只觉心里空空的。往常这时候,他们都在双梅的老宅子里而非上海,她的视线范围里头,也永远都有沈清赐。然而今年的中秋,人未团圆何婵娟。

打小,她在赵家几乎没有感受到过家庭的温暖。赵贺平只在乎自己的生意,对整个家里头都不甚上心。沈心华向来是冷嘲热讽地苛责训斥,而赵如茵从三岁起渐渐同她疏远,到后来甚至变得仇视。那时候,在幼小的赵如蕴心里,世界永远蒙着一层灰暗的雾。直至九岁那年的初夏,沈清赐来到了赵家。

沈心华是沈清赐父亲唯一的妹妹,当哥哥嫂子不幸罹难,高堂又早已仙去,留下的独苗儿沈清赐自然就被沈心华接到了赵家。虽说是住在自己的姑母家,但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年方十岁的沈清赐对同是孤儿的赵如蕴格外好,总是护着她、陪着她。每当赵如蕴在姑母那里受了气,沈清赐也一直默默地安慰她。甚至有一回,眼看姑母的鸡毛掸子就要落下来,沈清赐挺身上前生生挨了那一记打。

许是因为这样类似于“同甘共苦”的生活,不知从何时起,沈清赐的身影在赵如蕴心底烙下了。这份感情从没有什么大起大落,只好像一条淙淙溪水那么多年一直涓涓地流,到最后,终于汇聚成了一汪怎么都看不到边际的大海。然而赵如蕴从不敢向沈清赐表露自己的感情,她惧怕他的答案会是自己最不想听到的。若不是两个多月前发生了那件大事,逼得沈清赐不惜悄然离家去上海,她也断不会那般破釜沉舟地跟随了去。

只是现在,沈清赐不见踪影,而自己即将嫁给邱霖江。

果然,烙印永远是烙印。烫得皮开血流后,记住了痛,却不见了当初那温润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三 桃园忆故人

中秋夜的上海果真好看,人也不少,摩肩擦踵。道是“八月十五桂花香”,月圆时分,桂花的香气果然飘了千里,沁入心脾如同裹了蜜的糖。

她们驱了两辆车一路开,道两旁的摊铺比往常吆喝得都要卖力。桂花糖芋艿、炝毛豆、水红菱、糖炒栗子、糯米糖藕,各种吃食琳琅满目。卖桂花酒的店家生意似乎比平时要好得多,隔着西洋轿车,如蕴都仿佛能闻到那隐隐绰绰的香气。最后,车子驶到南京路口,她们下了车慢慢走。

约莫是家家户户都祭过了月,而这样好的夜晚自然要出来踏月,因此南京路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赵如茵是格外的兴致勃勃,身为大家闺秀、赵贺平的家风又较为旧式,她能像这般出门的机会并不多。执着沈心华的手,赵如茵雀跃得东也欢喜西也新奇。

走在她们后面,赵如蕴的脚步有些迟缓。上海的中秋夜美则美矣,亦热闹非凡,但在如蕴的心里,最美不过那一年。

那一年,如蕴十六岁,沈清赐十七岁。在双梅,祭月是中秋必不可少的仪式,设案于露天,供以月饼、瓜果等。在一大家子的人都各自回房后,如蕴悄然打开大门跑了出去。沿着门前的那条小路,她一直走到了河边。

八九点的光景,双梅已是人迹罕至。她在一棵粗壮的桂花树下席地而坐,望着什么也看不清的河面出神。其实她惧怕过节,每到这时候,赵贺平、沈心华和赵如茵的融融之乐将她衬得愈发形影单只。不管在赵家生活了多少年,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她永远只是个外人。她想念自己的生父生母,尽管她根本不记得他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