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的方向就能看清会馆有些斑驳的深朱色木头大门。她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冲着杨淑怡便笑吟吟地喘着气说道:“可算喊住你了。走这么快,这是要去哪儿”她说着扭过头,顺着台阶往上看,“武道”两个金色的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淑怡的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不自然,全然不同于如蕴的欣喜。只是如蕴沉浸在偶遇闺蜜的雀跃中,压根不曾发现这些,倒是“咦”了一声问道:“淑怡,你来武馆做什么”杨淑怡局促地挤出一丝笑意,声音有些干涩:“我我是来,我父亲在这武馆找了一份打下手的活儿,我来瞧瞧他。”
听到杨伯父在武馆里,如蕴的笑意愈发加深,道:“真的好久不见伯父了,他一切可好”淑怡点点头,只道:“你还是先回去吧武馆里头都是些粗枝大叶的男人,你贵为邱家二少奶奶,还是别进去的好。”如蕴不禁失笑:“哪有你说的这般样子走,一块儿进去吧,我是真的有点想念你和伯父了。”
几步上前,她就欲推开武馆虚掩着的大门。淑怡一急,伸手便要拉住她,却还是慢了一步,那扇大门已然被如蕴一把推开。
然而下一秒,她只觉呼吸一下子窒住,整个人仿佛都呆怔了。
武馆里的光线并不好,晦暗逼仄,空气里似乎还满是扑鼻的灰尘。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寥寥无几人的屋子里,分明有一道身着青衫的身影。那人好像立于遥远的天涯尽头,而他与她之间,隔着簌簌的时光。
那是她这么几个月来不敢去想、也不曾去碰过的伤疮,但现在,这道疮口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猛地撕开,痛得她措手不及。她的心一下子被揪到最高点,伸手去捂住胸口,钝痛却依旧排山倒海般袭来。
沈清赐,为何竟是她根本还不晓得应如何面对的沈清赐。
杨淑怡走到如蕴的身旁,低低地叹了口气,声音仿佛游走的气息:“我本是想制止你,到底还是迟了”
是啊,迟了。迟了的岂止是杨淑怡的制止,迟了的,是她和他已然错过的命运。寒风呼呼地往她衣服的缝隙里钻,如蕴不觉得冷,因为她心里结的冰早已更甚身体的冷。
沈清赐自然也看到了赵如蕴和杨淑怡。他慢慢走过来,有些意外,但还是微笑着问道:“如蕴,近来可好”她过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仿佛含了沙子般哑得厉害,说:“清赐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的师傅肯收留我,我已经住了将近两个月了。”沈清赐已经走到了如蕴的面前。他似乎清瘦了许多,肤色也微微深了不少。“是么”她轻声说,一阵风就将那两个字吹散了。努力挤出一个干涩的微笑,如蕴说:“你过得好,那便好了。”如此简单的八个字,已然花光了她全部的气力。
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的发,笑道:“你倒像是红润了不少。看来,邱家待你不差。”她根本没有做好见他的心理准备,也根本不晓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于是只能循着他的话,“嗯”了一声道:“他们都很好。”
“小姨和姨父呢”沈清赐继续问,语气很寻常,如同从前每一次他们说话一样。如蕴轻微地点头:“他们也很好,都还在上海。”这些,想必他都是知晓的罢。
她和他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他看着她,而她低头盯着地面。半晌,没有一个人开口,杨淑怡也不曾说话。如蕴只觉骨骼似乎越来越冻、越来越疼,冷得她连五脏六腑似乎都在慢慢移位。猛地抬头,她正欲道别,沈清赐却先一步出声了。
“如蕴,你你不会告诉那位邱二小姐我在这里的,对吧”他的目光里有询问的意味,更多的是笃定,“你不会同任何人说的,对不对”
本就是一个阴天,此刻好像忽然起风了。北风呼啸着盘旋而来,吹扬了如蕴的长发,也吹掀了她大衣的衣角。
深深地再看了沈清赐一眼,她不置一词,倏地转身便飞快跑下了台阶,往来时的方向疾步而去。迎着风,如蕴拢了拢衣领,裹紧大衣,步子却迈得更快了。
赶回墨香书局的时候,卿悦已然抱着两本书站在了门口,四下眺看。见到如蕴回来,卿悦忙迎了过来,跺跺脚打颤道:“二嫂你去哪儿了叫我一阵好找”
她分明是想回答卿悦的。然而张了张嘴,如蕴说不出一个字来,似乎方才在武馆门口她已然使尽了全部的力气。有些歉意地望着邱卿悦,她指了指前头停车的方向,同卿悦慢慢地往那里走过去。
卿悦自然察觉了如蕴的异样,但也不大好多问。走在如蕴的旁边,她只觉得果真是阴仄仄的冬天,寒潮来袭的时候,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这样铺天盖地。
作者有话要说:
、八 江城梅花引
同卿悦回到家后,如蕴招呼都没有打就径直回了自己的卧房。她隐约清明这样是失礼的,然而此刻的她实在无暇、也没有精力去顾及这些。
外面起了很大的风,“砰砰砰”地猛烈拍打着窗户,呼啸的声音隔着厚厚的窗玻璃都不绝于耳。如蕴就这样静默地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怔怔发愣。一直到现在,她觉得自己的脑中仍旧是混沌的一片,理不出一丁点头绪来。
推开武馆的门,当沈清赐突然出现在她眼前时,实在是杀得她措手不及。那次在咖啡馆里沈清赐说的话还犹在耳,她忘不了他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忘不了那句“你已经我们再不可能了”,也忘不了他说那些话时的每一个细微神情,他的歉疚与绝然。
然而她还没有做好再次见到他的心理准备。算算已经几个月过去了,她还能这般看似淡然自在地生活着、做着事,只是因为她鸵鸟一样的将那些事都埋藏到心的最底层不去触碰,只是因为她躲着这些问题还不曾去细想过,只是因为身边有一个人,用一种不容置喙中却带着尊重的态度替她安排了许多旁的事,充实了她的日子。
那个人是她的丈夫,邱霖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