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铜龙像被吊起,颤颤悠悠地,缓缓顺着高台一侧的滑道,徐徐落
“噼噼啪啪”一长串的鞭炮燃放起来了,红红炮屑,炸飞起来,悠悠下落
陈叫山紧咬牙关,而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眼中有希冀,有炮火纷飞的前线,有未来的阳光灿烂的日子,更多的,却是曾经的光影
三百里取湫长路,一路艰辛取来了湫水,敬供于龙王殿内,那敬供之辞,依稀在耳畔回响
“天道可昭,非为虚渺,地灵应应,恰生吉兆,潜龙隐深海,曲龙匿幽间,此为大生韬晦,暗运其风水,待良辰吉日,通阴凿阳,化天象于云式,呈雨机而得降”
是的,这一刹那里,有泪,有笑,笑中带泪,泪里带笑,笑伴着泪,泪映着笑
凌江里,几艘元宝平船已经准备停当,人们小心翼翼地将铜龙像移上去
煞气王与两百多兄弟,站立江边,集体拱手
他们要随马团长一起护送铜龙,煞气王提议,铜龙抵达金安城后,他们将走陆路,奔赴前线,痛杀鬼子
陈叫山冲他们连连拱手,眼眶湿润着,鼻子热热的,眼中却充满希冀的光芒,那光芒,犹若一道七色的彩虹,缤纷灿烂,令人眩目
“保重”
“兄弟们,保重”
“杀光鬼子,咱们大醉”
大船启动了,许多人跪在了江岸上,不忍看,不舍
忽有一位精瘦的老汉,扯着嗓子吼喊了起来,人们纷纷转头看他,陈叫山认出来了,这老汉正是当年柳龙祈雨时的执龙珠者
于是,陈叫山便引领人们,随着龙珠老汉吼起了祈雨歌谣,送别铜龙离去
“下雨了,下雨了”“云的涎水淌下了”
“打雷了,打雷了”“天的铜锤敲响了”
“闪电了,闪电了”“电母娘娘眨眼了”
“起风了,起风了”“风的口袋解开了”
“发苗了,发苗了”“白面馍馍蒸熟了”
“涨潮了,涨潮了”“江里鲤鱼养肥了”
第107章喜悲迭承
又是一年春发生。onggt
柳丝儿蘸着春阳,经暖风轻摇,以蓝色天幕为布,描绘一派春之明景。
大地是欣欣的,花儿啊,草儿啊,都跃跃欲试了,窜出土,鹅黄中带些虚弱。
但春天终是挡不住的,一寸寸地发生,一点点地渐变,花草的芽儿,一刻一刻地,近乎于凌江、虚水河里的波纹之色,绿得喜人了
同小草一样窜冒而长的,还有志凯的胡子。
志凯在洗脸的时候,掬了一水,忽然就在脸盆里,看见了自己唇上爬出的胡子:用指头在鼻子下,划了那么一下,感觉胡子绒绒的,细而软,像野桃上的毛毛。
爹说过一句玩笑话,“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现在好了,嘴上总算窜出胡子了,以后若再有谁奚落自己是小娃时,自己便可辩驳之,说,我是大人了哩
志凯却没有为此有任何的欣喜,反倒闷闷叹了一声
爹的胡子好长,长得有些吓人
爹说过,日本人一天不被打败,他就不剃掉胡子。
可是,爹的胡子要留蓄到何时呢
乐州来了美国人的飞机,那飞机上绘着大鲨鱼的样子,爹说,他们是飞虎队,专门在天上对付日本人的飞机。
自此后,日本人不敢再来乐州上空,人们得以消停。
可战争没有结束,谁晓得,有一天日本人会不会从陆路、水路上,打到乐州来呢
爹的胡子呀
正如大地上窜冒出的草儿,不大会引起人们的关注,志凯嘴上冒出了胡子,卢家大院的人,也没人怎么去留意。
再过小半年,便是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卢家大院的人们,都在筹谋着,准备着,要好好地给老夫人过个寿。
如今的卢家大院,真正姓卢的,其实只有两个人了,卢芸凤,卢芸霞。
芸霞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二老太太操心着这事儿,芸凤和禾巧、秋云,也都操心着,当然,陈叫山更也操心着,惟独芸霞自己,不紧不慢的。
后来,陈叫山在古路坝教国术时,从一位同学口中得知,芸霞和联大的一位青年教师好着呢
那教师人不错,斯斯文文的,戴一眼镜,镜片背后的目光,透着智慧的光。
因于此,从小大大咧咧,爬高上低的芸霞,变得温柔贤淑起来,就连吃饭时,禾巧都笑她:捏着筷子,在碗里数米粒哩。
陈叫山找过那教师,聊起与芸霞的事儿,那教师说,国殇在,暂不提婚期,日本人被赶走了,便操办
陈叫山想了想,觉得人家说这话,也对
二老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既欣然,又纠结着:闺女养大了,终究要嫁人的,可能在娘身边多陪一天,那也是多一天的幸福呀而幸福的同时,偶尔又略略担着心,仿佛闺女多大一天,就多了一点嫁不出去的小小风险呢
倘若芸霞有一天出嫁了,去了夫家,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整个卢家大院,就是一个卢芸凤姓卢
是的,如今的卢家大院,实际上讲,已然姓陈。
愈是如此,陈叫山对老夫人和二老夫人,越发地孝顺,越要将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办得热热闹闹,漂漂亮亮的。
离寿辰还有小半年呢,陈叫山便将禾巧、芸凤、秋云、芸霞、各客客首们,全都聚在一起,商讨今年这大寿如何办
众人正开着会,老夫人却如有先知一般,竟拄着拐杖,在丫鬟下搀扶下来了。
老夫人一来,大家自然不好再当着她的面讨论了,陈叫山便拐了话题,“哎,对了,堰沟河那边清淤的事儿,冯客首你们那边弄得咋样了”
冯客首是老实人,猛被一问,竟不晓得怎么接话,老夫人却倒接了,“叫山,莫拐话了我说,过啥寿哩瞧你们一个个,各有各的忙,操这闲心干啥”
“好了好了,都忙去吧”老夫人淡淡笑着,望一眼陈叫山,“叫山,跟我说说话”
屋里只剩下陈叫山和老夫人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