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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里不几天就没了绿意,一夜冷风吹过,所有的绿色皆换了装,成了萎黄。虽是早早裹上了夹帔子,锦背子,夹裙等应冬衣物,出门亦有狐狸毛的翻毛大氅斗篷,穆清仍觉寒气似钢刀刮骨。刚进腊月,连日里阴蒙蒙的作了一场雪,她终在大片雪片飘落时病倒了,连着烧了五天,才褪了热。

熏笼里终日不断炭火,屋门口和床榻前皆换上了厚厚的填塞了棉絮的帘幕。穆清蔫蔫地歪在床榻上,只能透过窗格上的纱,向外看大雪纷扬的景象,英华穿着亮红的氅篷欢叫着在盖了积雪的后院跑动旋转,煞是好看,阿达在一边眯着眼咧嘴笑。阿月和阿云这样长在南边的鲜少见落雪,也在雪中嬉笑玩闹。忽然英华托着手掌从外面冲进来,带起一阵冷风,“阿姊快看雪花。”杜如晦从阿柳手中接过一只小巧的铜錾花云蝠梅花纹暖炉,置在穆清的膝上,替她裹紧毛斗篷。英华将手掌伸到她鼻尖下,掌中哪有什么雪花,只剩了几颗水珠子。厨下的仆妇端来一小碗羊酪粥,热气腾腾的,因怕她病中口淡无味,还特意洒了些冰糖霜。穆清看了一眼这碗乳酪粥,长长叹了口气,端起碗,拧着眉头,一口一口将粥吃尽。

这一番折腾,直到年节里方才渐渐恢复了气力。腊月二十三夜,官家送灶,于端门街呈傩戏,杜如晦邀她同去赏看,她却因去岁在余杭送灶夜落水一事,心绪不宁,不愿去观傩,他便与三五友人自去饮酒,阿达亦带着英华上街戏耍,穆清在家闲适自得,屋里熏笼燃得暖意融融,怀中拢着小暖炉,靠在榻上手中拈着一册潜夫论。熏笼中添了少许凝神助眠的紫檀香,不多时手中的书便掉落,歪斜在榻上睡了。

次日家中送灶,后厨灶台上供上了胶牙饧,果脯毕罗等各色甜腻杂食,穆清领着婢子仆妇们祭拜过,便将甜食分与众人。平日偶起了兴致,她也在厨中捣腾些菓子糕点,汤羹之类,故众仆知她并不是个严苛的,大家搬了些椅凳聚在厨中说笑了半日,尽是洛阳城中逸事传闻,甚是有趣,她便在一边静静地饶有兴味地听了。

到了辞岁这一日,晚间膳时,厨下置备了五辛盘,蒜、小蒜、韭菜、芸苔、胡荽装了一盘,配了春饼,鹿肉脯,热滚滚的羊羹。这五辛盘她实是无法入口,只尝了少许鹿肉,用过些羊羹春饼也就罢了。英华囫囵吞地用毕晚膳便跑没了人影,直至过了亥时,遣阿月去寻,才见她略红肿了眼眶怏怏不快地随着阿月进厅堂。穆清心下明白她必是逢年节思母,便教她在外面檐廊下,向着东南方,跪地肃然行了稽首礼,遥拜了她阿母。

穆清立她身后,见她笨拙却努力地庄重下拜,想起往昔的年景,亦酸楚揪心,潸然欲泣,不由在心中默道:“阿爹阿母,此时你们可也在携手同守着岁可有念着七娘七娘眼下一切皆安好”一阵泪意涌上,却止于一个热烘烘的胸膛,杜如晦走出屋子,从背后将她揽于胸前。她感受到暖意,仰头舒服地靠在他的胸肩上,闭眼逼回了那泫然的眼泪,待她平复了哀思,才转头向他灿然一笑。

临近子时,众人皆聚于二门前院空旷处,将事先备着的大铜方簸斗中的干柏叶燃起,火光跳动,枝干哔哔啪啪地爆裂开,很是喜气。贺遂管事领着合宅九名家仆向杜如晦和穆清作揖行礼,口中念着喜气洋洋的吉祥话,穆清取过早先备好的沉甸甸的锦盒,将锦盒内的五彩锦袋一一分发予众人。接过锦袋的家仆再作揖道谢,有一粗使杂役的仆妇,不知是何人教她的谢辞,大着嗓门道:“愿娘子早得麟儿。”穆清不禁面色一红,便听得杜如晦在她身后呵呵轻笑了几声。

、第三十三章 初入唐国公府

初入唐国公府

次日元日,年前就接了唐国公府窦夫人的帖子,邀她随杜如晦一同往唐国公府赴宴,一清早阿月便催着穆清起身梳洗。阿柳开了柜子,满目大多素淡衣裙,年节中着素怕惹了唐国公夫人不喜,左挑右选的,勉强选出一袭嫩红色碎花长身襦裙,一件米色底子蹙银绣小团花半臂夹衣,又水红色夹帔子一领。阿月年纪小,未得见过甚场面,正拿捏不定不知该梳什么发髻。穆清定了主意,“昔曹魏文帝之甄后,于魏宫庭内见一绿蛇盘桓,口吐赤珠,不狰狞伤人,甄后视蛇之盘形而得感,效仿其形作了灵蛇髻。便替我也盘一灵蛇髻罢,只是堆叠得略低些,别太张显。”阿月惊道:“灵蛇髻惯常梳的,却不知原有这一典故。”阿月手巧,不多时便梳得了发髻,穆清自对着铜镜在发髻根部相对各簪了一支素面金簪,中间插定了一枚如意吉祥纹的金钿。金钿正中镶嵌了一颗拇指大的血红宝石,珍稀罕见,正是杜如晦托了康三郎在西域觅得。

临出门又严严地裹上翻毛大斗篷,车内已安置了铜暖炉,故也不十分冷。阿柳跟着英华及阿云坐了后面杜齐赶的车。杜如晦曾提过英华的来历,唐国公亦记得年幼时父亲的副将万将军,只因老唐国公辞世得早,旧属四散流落,此番听说万将军竟有存世的后人,便执意要杜如晦带去一见。

病愈后穆清脸色尚未得恢复,加之昨夜守岁歇得晚,气力更是虚弱,面唇上呈了苍白。照着杜如晦的脾性,若见她这样的面色,只怕不会允她同去,她既不放心英华,也不愿驳了窦夫人的脸面,方才特意薄薄地上了一层素粉匀面,点染了口脂,遮掩病容。这一妆扮,唇泛起了嫩红的光泽,黛螺轻扫过,眉如远山含黛,再有发髻上的鲜艳欲滴的血红色,将她白皙的脸庞衬得愈发娇艳可人,惹得杜如晦瞧了她一路。

车到达唐国公府时,门前已停了好些车马,阿达和杜齐留下守着车,进门前穆清忍不住又提醒了英华一遍,“沉稳些,教的规矩莫忘了。”英华梳了双鬟,戴了不少珠翠,本就嫌这些累赘,不敢随意晃动,耷拉着脑袋了无兴致地跟在杜如晦和穆清身后。杜如晦回头见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顿觉好笑,“这般大的小娘子会有人家暗中相看,若无一点笑模样,将来还有哪家敢讨了你去”

“姊夫你,你”英华又羞又恼,只顾着抬头瞪向杜如晦,全然没有顾到脚下的二门门槛,不知是被自己的长裙绊到,还是被那门槛绊住,听她一声低呼,整个人向前扑去。前面的穆清还未及反应,二门边走来一人,已伸手欲扶,不料这伸手的人却扶了个空,英华的速度更快,绊下去的瞬间,迅速以膝盖和手指点着门槛,借力稳住了身子,牢牢站住。门边的少年郎惊异地看着她,甚至忘记收回方才伸出的手,英华站稳后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倏地想起穆清教的礼仪,忙敛衽向他道:“虽没扶着,谢仍是谢了,故此,这便该收回手去了罢。”说着轻轻格开仍伸在她面前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