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终是打了个哈欠,翻身睡去了。
才得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卯时,英华每日卯时起身,阿达在二门前的大院子里候着,熬练她的拳脚枪棒剑术。一清早的天还未有光亮,阿达不便往后面来,却让一个做杂事的丫头进来传话,说今日精神若不畅达可不出来习练,就歇个一两日也无妨。英华已从榻上坐起,“好好的歇甚么,我回头就到。”小丫头往前头去回话,阿云忙起身准备。这一阵动静惊醒了穆清,听她这么一句,知她大约已想得通透,也便放下心来,睡眼朦胧地裹起一领宽大的夹帔子,回屋补眠。
隆冬中本就寒气逼人,又是日夜交替时,更是使人骨缝里透着冷,她裹紧帔子,脚下紧了几步,劈头盖脸的寒冷驱散了她的睡意,从英华的厢房到正屋的距离显得那么长。好容易熬着寒回到屋里,杜如晦犹睡着,她撇开夹帔子,钻进被中,他的温暖,他的气息,顿时将她浸没,她贪婪地猛吸了几下鼻子,冻僵的身体渐缓和过来。他感觉到一个柔软的冷得微颤的身子,带了股冷风进了被衾,睁开眼瞧了瞧她,面颊鼻尖冻得发红,上下牙齿还在细声打颤。“这般毛糙,也不知道裹个毛氅篷,别再冻出些好歹来。”含含糊糊地说着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让她贴在他温热的胸膛前暖着。还未及暖和过来,她已唇边含着心满意足的笑,睡得香甜安沉。
、第五十一章 初征一
初征一
腊月里,唐国公府忙乱成一团,英华不再往那边去,向穆清借要了尉缭子六韬等籍册,整日里不是前院苦练着,便是呆在房中研读着,再就是水塘子边的石桌凳上坐着雕磨着那块乌木。合宅上下自那日穆清盛怒过之后皆上了心,隔了几日,她向阿云问起英华如何,阿云忐忑不定地禀,“小娘子似是不会笑了,整日肃着脸,习练拳脚时将自己折腾得浑身上下再没一处好皮肉,阿达师傅不愿她再这样练下去,任凭怎么劝都不中用。”
彼时刚接了唐国公府的帖子,定了年节中操办婚仪的日子,亦定了镇粮军队开拔的日子,穆清心绪不比英华好几许,听了阿云这番话,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沉吟了许久给不出一个主意,索性随了阿云往二门去看。离着二门还有些距离,已听到硬木相碰的声音,一声快过一声,迫得人有些喘不过气。迈过二门,抬脸就见她与阿达以木剑互搏,穆清看不懂剑术,只觉她招招紧逼,刺出的每一剑皆带了股狠劲,再看阿达,并无有意相让,却也显出些不堪招架之势来。不想两年来唐国公府的教授果使她进益了不少,终究是出身于武侯世家,可眼下看她凌厉飒爽的身姿,穆清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与那老迈无力,美妾环伺的祖父征西候搭上关联,更无法同她们那蝇营狗苟的亲父相较,许是万将军在天有灵庇佑,倘果真如此,便时时护佑着罢。
既想到了万将军,穆清脑中灵光突闪,一个大胆到令她自己亦唬一跳的想法冒出来,来不及细想什么,她生怕自己会在下一刻反悔,冲着英华脱口便出,“此次让你随军去了可好”英华和阿达同时收住势,到底还是阿达慢了一步,左肩生受了木剑一戳,幸是木剑,仍疼得他龇牙咧嘴,想来力道竟是不小。两人的木剑梆朗掉下地,英华快步跑上前,不可置信地盯着阿姊,“当真么”穆清认真地点点头,“你若愿意,阿姊这就去安排。”
英华笑起来,面上又有了先时的光彩,仿佛一切阴霾都不曾存在过。穆清暗自轻叹一声转身回去,但愿真实血腥的杀戮,满目疮痍的惨象能将她从自苦中拽将出来。阿达从后面跟上来,一直跟到水塘边,穆清抬步正要踏上曲桥,他急忙唤道:“娘子且驻足,阿达有些话要说。”
穆清停下脚步,他要说什么,她能猜到个大概,果然他躬身做了个揖,聚紧了眉头道:“阿达是个粗人,有甚么便说了,娘子莫怪。”穆清淡淡一笑,颔首示意他直说。“英华年纪尚幼,除却偶会随我去狩猎,并不曾真见过杀伐的场面,射杀一只鹿绝比不得砍杀一个活人,再者到底刀枪无眼,娘子舍得送她去么可有想过她能否应付得来”
“她可否应付得来,去了才能知。要说舍不舍得,她是我亲妹,我这个做阿姊的,又何尝舍得她去,可我更舍不得眼见着她在儿女情长中自苦。她毕竟年纪小,如在此时落入俗世,日后便无英华,有的只是一个自怨自艾浑噩不清的蠢女子罢了,倒不若置之死地而后生。”
阿达怔怔地说不上话来,呆了半刻,就听穆清在问他,“眼下以英华的身手,可否自保”他点点头,“如只自保,一般将士近不得她身,论身手,恐比寻常将领还高出一筹,只乏历练。”她略盘算一阵,将心安安放回,叮嘱阿达这几日只教战中保全自身之法。阿达领了话,回身走了。穆清的话他似是懂了,又不全然明白,懂不懂都不要紧,他明了娘子是不会害了英华的,终究是为了她好,他也便安心不少。
晚间杜如晦归家,穆清将白天应允英华的事细说了,初时他亦一惊,细想之后便点头道:“许是条出路。窦夫人将同去,正少了可贴身戍卫的人,可让贺遂兆撤下一个武婢,由英华顶了。”
穆清连连摇头,“不为武婢,不为戍卫,让她入阵,可使得”杜如晦默然,此事如向李世民开口,必是可成的,只是英华终究是个女儿家,何故这般狠绝了要去那生死场上滚打。
“教她换了男儿装,充作二郎的兵将,只随着他出战。这样可好”他沉吟了片刻,提了个极是小心的法子,“抢粮的无非是些田舍起家的乌合之众,不成气候,散兵游匪罢了,谨慎着些便不会有大乱子,万一遇着强敌,二郎也定不会叫她涉险。”
他当真是纵着她,不论何事,但凡她想要做,他便轻描淡写地尽着她放手做去,不问原因不咎后果。穆清从心底冒起一股暖意,世间情深意重的男子固然不少,但大多男子只以一己之心疼惜心爱的女子,就如庾立待她的好,他们不吝给予珠宝华服,时常说着柔情似水的蜜语,细密温柔地照拂呵护,藏娇于内宅后院,却鲜少探究过女子心底的期望渴盼,更遑论能如杜如晦那般由着她的性子,不理世俗非议,助她去做那些不合常理,惊世骇俗的事。这令她时时自觉无以为报,惟有拚了己身无论死生衰荣,步步相随。
穆清歪着身子倚在他身前,将面颊贴在他温暖坚实的胸膛,暗自感怀怎会有人以如此宽广的胸怀包容她,她心中叹慰,口中不禁喃喃道:“你这般纵我,不怕我太过肆意了,哪一日闯下大祸来么”
他笑出声来,她黏贴在他的心口,清晰地感受到他说话时,笑起来时胸口的震动,使他的声音听起来坚实浑厚,好似源自身体内里,又仿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我这里,你要如何肆意都使得,既是我纵的你,作下祸事自有我替你担着。”穆清默不作声地暗自笑着,这些话她会牢牢记着,深深藏着,哪怕多年以后,她仍会不时温故,还会似小女子一般笑靥灿灿。
、第五十二章 初征二
初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