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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个脸生的,听着他们一来二去的对答,自忖这来人大约与裴公等级相当,故此也不敢怠慢,忙站起身让坐,只在一旁观战。

杜如晦半推半就地坐下,满面含笑地自案上拾起骰子,信手掷过。按说这双陆之戏胜负多赖骰骨上的点数决定,但在行棋之间却有颇多讲究,仍要有些策略算计方能取胜的。

掷过几把骰子,正是要引了裴寂入境之时,突然闻得屋外有人粗哑的笑语,“二位妹妹是要往哪处去”

满屋子的人皆专注于各自的赌兴之中,无人有暇抬头张望,便是有人听见,也只当是坊内流妓,专好往赌坊来招揽恩客的,全不当一回事。

杜如晦只觉心间一动,因正坐于对门之处,抬头便瞧见一个熟悉的娇柔身形拉着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匆忙转身向大门外疾步快走。她二人身后一名粗鄙莽夫正腆肚浪笑,意欲跟上前去搭讪。

他心头一震,她怎来了此处。蓦地扔下手心内的骰子,直直从座上立了起来,聚起瞳仁,似乎下一息便要冲出门去。

裴寂抬头唤了他一声,不见有应,又举手推了他一把,“克明,怎的不掷骰”

他略一分神,点头胡乱应了裴寂一句,再向外瞥去,穆清的身影已不在院内,只剩了那莽汉痴傻傻地站在原地呵呵笑着。

他吁出一口气来,重将意识摆回面前的赌具之上,仍旧站着,拾起骰子,只作心焦慌乱,狠下决心状投掷出去,偏是个大点数。裴寂眉头一皱,心中暗数,不出五骰,便要输哇,这一注直下了千缗。

岂料杜如晦抬手却行了最是不该行的一步,他这才松开紧拢的眉心,飞快的伸手抓过骰骨,连连补救。

一局终了,杜如晦自是输了一千缗,裴寂连忙拱手不肯取那赌资,“原只是顽物,克明何必较真,必不能作数的。”

“若只当消遣顽物,如何要来这地方既来了,便盈赔自有规矩。裴兄这话却是何意,是怕某支不出这几个钱”杜如晦佯作不快,定不肯作罢,旋即又恍然,“裴兄可是瞧不上在下的赌技,只觉无趣,再不肯顽的了”

“这又是从何说起的。”裴寂大笑起来,挥手示意从旁的侍局者重新摆局,“再下千缗为一注。”

直至日落时分,二人方才罢了赌局,杜如晦整输了一万缗,连那成日里冷眼看人输赢的侍局者,亦不禁咋舌惊叹,细声嘟囔,“一万缗呐,搬出坊门去也得来回好几趟。”

杜如晦呵呵一笑,从随身的囊袋中取出一只锦袋,哗啦啦地又从锦袋内倾倒出一把大大小小的金饼,随手点算过,二十两的大金饼三枚,五两十两的小金饼若干,尽数推到裴寂跟前,“带在身边的就只这些,余下的明日定遣人送至裴兄府上。裴兄可还信得过”

裴寂面上自是要推让一番,心下得意暗笑,他素来听闻这杜克明出身公侯官宦世家,乃义兴公嫡孙,深受李公倚重,极是深沉通达,今日见来到底脱不了世家子的纨绔气。

s:作者说,双陆是什么呢,历史悠久的一种赌局,起源于曹魏,盛行于隋唐,曾经一度雅俗共赏,上至皇室下至混混,都会赌。到了清乾隆年间因赌风太盛被禁。所以金瓶梅中还有过双陆的描述,但到了红楼梦,那么多的吃喝玩乐游戏的描写,唯独不见双陆。这种赌局现已失传,但根据大量的唐诗及元明小说来推测,其原理类似我们现在的飞行棋。对,没有看错,就是飞行棋。有没有顿时觉得古人也萌萌哒

、第一百三十四章 揭竿而起十三

寒春天黑得极快,杜如晦与裴寂在院中后厢房内吃了两盏茶,随意言谈几句,互表相知恨晚之意,出得院门时,天已全黑。

夜间的南楼坊较之白日果然更为喧嚷,三三两两妖娆庸俗的女子,或倚门而立,或坊内游转,白天聚赌的那一拨人陆陆续续从各个赌坊内逛出来,那些赢了钱意满志得的,立时便有相识流妓赶着往上贴。另有些人进得坊来,这些便是要豪赌一夜,今晚再不出坊的。

杜如晦独身一人闷头自坊道上往外走,身边不时腻香飘起,轻帛带过,倒教他愈发惦念宅中候着的人,想着她晌午在赌坊中一晃而过的身影,不由拧起眉头,却不知她是否安然回宅,脚下更加快了几步,挥手拂开靠近身侧的浓艳脂香气。

待他匆忙赶回宅中,入门便见宅内灯火已然透亮,一派宁和,并不见有甚么异常,这才安放下心来。杜齐见他回来,忙跑来给大门上锁,他向透着明亮的正屋内室投望一眼,“今日七娘出门去了”

杜齐一面下钥一面答道,“置办几端布料,说是预备着裁制春衣。”

“几时回来的”

杜齐想了想又道:“约莫过了晌午,也便回来了。”

这么说来横竖是无事的了,杜如晦点点头,宽了心往正屋去。春寒料峭,内室已拢上了炭,放下了帷幔,熏笼内添了些香料,香气舒馨,仿若带着暖意,不曾在他处闻到过。穆清半倚在床榻边,膝上搁着个蝠云纹的小手炉。一手拢在炉上暖着,一手持着那册翻看数遍的鬼谷子。

“添了甚么香,这般稀奇。”他笑着走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

穆清放下书册,仰头道:“前几日新制的,仿了汉宫流传出的方子,便唤建宁宫中香。正是稀奇了才好。此香绝无仅有。岂是庸常俗香可比的,好教外头那些人闻着只觉好,却无处可寻去。”说着她又撤下膝头的小手炉。伸手替他解了腰间悬挂的囊袋等物,换过素面的常服。“用过晚膳不曾”

“不曾。”杜如晦摇头道,心中却已将她那没头没脑的话翻嚼了一遍,原想告知她往南楼坊去的原委。忽觉她明灭不定,若隐若现的妒意正中他心怀。一时起了促狭之心,反倒按下不提,有意引逗着她。

她却也不再提那些话,只裹起过一领夹帔子。若无其事地往后院厨下去替他治吃食。至夜阿柳端过一晚汤药来,他顺手接过,习以为常地替她饮了第一口。药汁极涩口,“换了药了么这般苦。”

“赵医士来瞧过。又添换了几味药。”她接过碗,仰头一气儿饮下,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一面以绢帕擦拭着唇角一面将碗递还予阿柳,“我却是饮惯了的,竟不觉涩口。”

杜如晦转头借了烛火的光晕细瞧了瞧她,当真容色无变。待阿柳返身退出内室,他抚上她的面庞道:“药都吃了有三四年光景,不觉苦么”

穆清笑着拿开他的手,摇了摇头。

“我虽不通医理,却亦知晓是药三分毒的道理,倘为了,仅为了子嗣,熬坏身子,最是不值。我并不在意有无子嗣传后,只着意你安康平顺否,你可明白”

她心中似有若干细柔物滚过,拂得心底里酸麻酥软一齐涌起,想起晌午因见他往南楼坊去,便无端妄生了猜忌,此刻倒存了几分愧意,加上每逢论及生养之事便教她羞意难挡,羞愧并发,她不觉面上一红,垂下头,声如蚊呐,“你早已是该为人父的年纪,再过上几年,我亦会韶华不再,我私下想着原该有个孩子,你我方称得上完满,并不敢奢求的,不论男女,只一个孩子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