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于河东经营数年,自是要夺回故地。重召旧部。李世民如何肯由得他如愿,阻他旧势重聚是一则,另一则兵粮有限。耗费不起时日,宜速战速决。唐国公因二子所言俱在理。颇费踌躇,持久不能决断。
李建成独自大踏步地先行往大帐走去,杜如晦与李世民有意磨蹭着落后了一段。
“二公子,咱们在此处滞了半月有余,究竟何时开拔,或何时攻城”因李世民与众兵将亲善,沿路便有胆大些的兵夫拦着他探问,面色俱是焦躁心急。
李世民只得以“正要去议”等话暂搪塞着。杜如晦低声道:“瞧见不曾军心生躁,再不宜久拖,眼下正是进发大兴最好的时机。”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现下父亲召得急切,大约是要有定论。”两人相视一望,都不再言语,脚下不由加快几步,大步流星地闷头朝大帐那边去。
将近大帐时,忽听得一声高亮的马嘶,李世民不曾抬头去望,便随口道:“好马,听着声儿便知必是出自大宛。”
杜如晦却未接他的话,缄默着走了几步,伸过胳膊肘推了他一把。李世民方抬头,一语未及出口,人却定在了原地,如同当头遭了一闷棍,目瞪口呆,魂魄离散。
却见二三十步开外的大帐门前,一名兵夫正努力拉扯着一匹乌黑油亮的大马,那马生得彪壮异常,脖颈与腿部的筋腱条块分明,通体乌亮无一丝杂色,惟四蹄洁白,犹如腾云踏雪。
黑马甚是暴烈,摇头晃尾,兵夫掌控不住,连退了两步,缰绳险些脱手。李世民犹疑不定地将曲起手指扣至唇边,一声尖利的呼哨试探而出,那黑色大马登时立定,转头望向他,不再动弹。
“白蹄乌”他突然想个孩子一般欢跃起来,大步跑向那黑马,一把搂过黑马的脖子,“你竟还记得,不曾相忘。”
那黑色骏马甚是通晓人性,俯首直蹭他的肩膀。大帐中有说话声传出,声量不算大,那脆亮的音调,却令他怀疑自己尚在梦中。倘若真是个梦,只愿睡得沉些,莫要那么快醒来,他心中自语道,一手使尽浑身的气力推开帐门。
大帐中的人因李世民突兀的闯入皆停了口,回头探望。帐中所有的人俱回了头,他的眼中,却只瞧见一人。
那人蓦然转身,火红的缺胯戎袍外覆了一身银白的明光甲,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形纤细不似普通郎将,面目更是清朗,鹅蛋脸上鼻尖小巧挺直,红菱似的口唇,杏眼吃惊地圆睁着,娥眉高挑,乌发高高梳起,在头顶堆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银环束定。分明是个容色娇艳的女儿家,却浑身透散着教人不敢直视的英气。
“二郎。”她率先开口唤道,却不知该执何礼,便只灿灿一笑,齿如瓠犀,眸若星辰。
这笑颜如一道明艳的阳光,猛然唤醒了李世民,不见三年有余,两人皆已不似当年的恣肆桀骜,环顾四周众将俱在,当下他强忍着心内的激越,只笑着向她道,“英华何时来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长安锦年十六
“才刚下的马。”英华匆忙回了他一句,正了正神色,又接着向李公禀道:“眼下大兴城外大小流寇叛军均已收服,两万精兵于渭水边的楼观城候等月余,将士们日日催问李娘子何时攻城,恐怕是再等不得,李娘子亦是焦急,这才遣了来向李公讨要个日子。”
杜如晦心念大动,英华来得正是时候。
“李公莫再犹豫,兵贵神速,错失了时机便将前功尽弃。”唐国公因爱女的催促,心中已然起了动摇,杜如晦趁势上前劝道:“外头的大军,多因霍邑大捷归随了来,正是趁着军心振奋时一鼓作气才好。李公可听见帐外军兵鼓噪,吵囔着要直取大兴城此时一人能抵三人的勇,过不了几日,待这股子热血转凉,再如何煽起”
唐国公坐着的身子不由微微向前倾过,杜如晦紧盯着他的神情,或许再添上一两句,便可教他定下主意来。
有人却不容他再添,裴寂跳将出来指着他道:“杜克明竟不知你包藏的甚么心思。绕过河东,说得倒是轻巧,如依你所言,前有大兴守将,后有屈突通,待转至两者中间,屈突通引兵围堵,大兴守将出城迎击,咱们不都成了那馄饨馅料,教人裹得死死”
这个问题,论过数次,每每因李公不愿见李建成与李世民兄弟相争,皆下不了定论,军心日渐焦躁,李公的自然清楚,他的心实在也是跟着一同起躁。
“屈突通也罢,大兴守将也罢,不过是为了城池不破,死守尚来不及。怎有胆引兵出城,到底是士气紧要,另还有粮草,最是耽搁不起的。”以往争持,柴绍从不插话,只静待李公发令,今日听了英华传来的消息。心牵他的夫人。却再坐不住,起身敦促。
众人正如热锅滚水般地论着,李建成却一反常态。似个不相干的人,围着英华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不住点着头。“唔,英华几年未见了倒是出落得愈发动人心魄。”口吻和悦得发腻。
李世民的心思原就未全在所议的事上。此时见这情形,不觉脚下朝着英华那边微动一步。
“大公子过誉。”英华拱手应答,神色漠然。
李建成毫不在意她不善的口气,仍旧纠缠着她道:“这模样。虽同你阿姊相像,性子却大有不同,顾氏姊妹。当真不类凡俗,不知这些年身手可有长进。”
“大公子尽可一试。”英华的语调越来越冷。眸子里寒光闪过,竟使李建成暗暗吃惊,昔年整日欢脱嬉闹的小妮子,如今气势已成,二郎又添一得力的,这般一想,他不动声色地磨了磨后槽牙,撇开英华不理,径直转至杜如晦跟前。
“绕开河东,直取大兴。这话杜先生竭力主张了大半月,足可见坚韧,建成敬佩,却不知所为何”他忽将话头从英华身上移到了杜如晦这里,仍是恭敬谦和的意态,每及他摆出这一副浮夸的嘴脸,必有阴毒后招恭候。
杜如晦挑了挑眉,“在下的坚韧乃为李氏计,为天下计。”
李建成呵呵笑了一阵,“杜先生既这般坚持,建成自不好再阻。只是,军中步步责重如山,事关战略,更是险要,先生也说,此刻只能赢输不得,那便免不了一纸军令状作保,先生可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