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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老去了十岁,疲惫地晃了晃脑袋,“不好说。仍是要看日落时分高烧会否反复。”

英华坐在他身侧的一张油毡上,双手交握搭在一柄带鞘的长刀上,低着头,额头抵在刀柄上,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

穆清伸手推了推她,她猛一个激灵抬起头,见是穆清,垮下脸怨道:“阿姊你唬我作甚。”她的目珠上和杜如晦一样不满了条条血丝,眼袋肿胀,娇俏的小脸犹如霜打过的嫩叶,神彩灵光尽失。

“守了一夜,不累么,还不快去睡一睡,我替你守着。”穆清又推了她一把,好说歹说地将她劝走。

、第一百七十三章 金城离殇八

日夜交替地行至第三日,眼看着将到长安城,李世民终于从昏睡中转醒过来。见到他抖着眼皮子,艰难地睁开双眼的瞬间,赵苍不禁腿脚一软,腾地跌坐在地。

穆清正在车辕上坐着,听到动静回头一瞧,亦是大松了一口气。

“这是往哪里去”李世民暗哑着喉咙,如同记不得怎么说话似的,发出怪异的声调。

穆清冷不防被他这么一问,面上才刚浮起笑容,渐渐地消隐了去,竟不知该如何答他。照实答,恐他初醒过来,受不住攻心的急怒。若不告知以实情,却又该如何说。

英华与赵苍虽在一旁,许是也想着这一层,俱不敢开口,都拿眼瞧她。穆清实是为难,只得召来一名兵夫,命他速请了杜如晦来。

杜如晦在队伍前头,一听闻二郎已醒的消息,拨转了马头便往队中来。刚到了二郎所乘的辎重车边,正要禀告这几日的事态,张口语未出,队末的玄甲军却骚动起来,透过人群望去,状似都振奋地端持起兵刃,俨然一副要迎敌的态势。

一声玄甲的鲁阿六催着马跑来,神色焦急却不慌张,见二郎睁着眼靠坐在车上,惊喜交集,继而猛然想起另有要事要禀,“后头来了一驾马车,走得极快,高张带薛字的大旗,迎上去探过,只一名驾车的车夫,并无其他一兵一卒。”

李世民茫然地转向杜如晦,面带疑惑,等着他细解。

后头又有一骑赶上来,另一名玄甲郎朗声禀道:“那车夫与车都已教咱们扣了,他口口声称并非军中人。只是替薛公送东西来的,车上确有一口大木箱子,未敢擅动。”

杜如晦叫停了队伍,几名玄甲郎押着车夫并那一驾车走上前来。车上摆放的哪里是大木箱子,分明便是一口薄棺木。

英华骑着马,绕着那口薄棺木转了两圈,仔细打量了一番。仅是一口棺木。并无异常,遂问向杜如晦,“姊夫。可要打开来瞧过”

杜如晦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正有几名兵丁站在近前,英华顺手拽过其中一人手中持着的长矛,以矛头在棺木上敲击了几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矛头在棺木盖上抵了一会子。见无异动,她一手使上力道,将矛尖插入盖缝中,棺盖并未卯死。故英华使的劲大了些,那棺盖“咔”的一声飞了出去。

棺内的东西,却教在场的众人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六月的盛暑天中,竟令人后脊梁内蹿上一股寒流。

只见满满一棺的血肉模糊。红黄白相间,似一块块带皮的碎肉一般,英华座下的马受了一惊,低嘶了一声向后连退两步。她扭曲着两根柳眉,一手控制着马缰一手捂住口鼻,回到李世民的车驾旁。

“那是人鼻”兵士中有人尖声喊道,声音里掩不住的恐慌。

“还,还,还有耳朵。”又有人颤声叫道。

穆清所坐的车并未在近前,幸而隔开了些距离,却依旧能看得见片片殷红。她别过脸去,尽量不使自己看见那堆恶心可怖的东西,怎奈那堆东西在棺木中闷了有好一阵,又因天气炎热,开盖的瞬间一股子恶臭的血腥味随之一道涌了出来,她虽能避开不看,却如何也躲不开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一时间胃逆想吐,捂嘴干呕了起来。

赵苍忙从随身的囊袋中摸出一把干姜,递了一片给她,教她含在舌下,又分了几片予身旁众人,转头看了看英华,犹豫了一下,有些瑟缩地朝她递上干姜片。

“多谢赵医士。”英华接过姜片,欠身谢过他,赵苍不自然地微微讪笑一下,抬举着的手竟忘记了收回来。因众人的注意力皆在那口棺木上,倒未有人察觉他的窘态。

李世民低低地压着眉头,眼中几乎要喷出怒火来,喉咙里漫上一缕血腥,嘶哑着声音指着前头那口棺木问道:“这是何意”

当下无人敢答,那驾车送来的车夫早已惧怕得站立不住,跪在地下双手撑地,浑身不住颤抖,听见问话,也不知那压抑着盛怒的声音在问谁人,便只管贴地俯身回:“一位将军,称是称是薛公帐下的,许了钱,命小人送这口棺木往大兴城送,定要,定要亲自送予一位李姓的二公子才作数,其余小人一概不知,一概不知啊。”

李世民蓦地冷笑起来,转头向杜如晦,“又是撤兵回长安,又是充塞了被刈割下的耳鼻的棺木,也不必你们来告禀,定是有人枉顾号令,私自迎战薛举了,且瞧这情势,必是战败了。”

“刘公,领了二万人马去的,至今未回。”杜如晦沉峻着脸,瞟了一眼那血糊糊的棺木,“想来也不会回了。彼时恐怕引来薛举追击,殃及余下的这一半人马,只得匆忙撤了营,形势迫急,且二郎一直昏睡不醒,我也只得擅作主张。”

“阿姊前去劝说,争持许久到底未能劝住。”英华见李世民脸上明灭不定地晃着的怒火,忙添上一句,“二郎且莫动怒,才刚转醒,这再一怒,可教赵医士白费了心血。再者,眼下既已是这样,紧着先撤回长安要紧,余下的事再作计较。”

李世民咬着牙,鼻翼微微煽动,沉默了良久,闷声低吼道:“走。”

大队人马接着往长安赶,鲁阿六却不知该如何料理车夫和这一车的物件,他只知道秦王此时怒火冲腾,再没个眼头见识,赶着上前提问这事,是万万不合的。杜如晦又紧随在秦王身边,亦是问不得。

踌躇跺脚了半晌,他转眼瞥见了与英华一同骑行在后的穆清,倒令他抓着了救命稻草,赶紧上前,指了指身后的马车,“七娘,你替我拿个主意,那些,要怎生是好”

穆清不愿回头去看,沉吟片时,叹道:“亡而不得全尸,又受了那样的凌辱,到底可怜,好生埋了,坑洞挖深些,莫再教豺狗野物翻腾出来。那车夫,与他无干,赶走便是。”

鲁阿六领了话正要去办,马缰绳才抖开跑了两步,又被人唤住,回头见是杜如晦从李世民身边赶过来,便拨转过马头,拱手问道:“杜先生还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