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出来,心中却更不是滋味。他不过是个小小少年,父亲死于非命,母亲忽然变成了叔叔后宫的女人。年少的他没有能力与母亲相认,见面之时,还要恭敬地唤一声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乃是皇后之下品阶最高的妃子,可谓荣耀盖世。
“羞辱、愤怒、杀意,每日在我脑中不停地翻滚、膨胀,彼时我不过八岁。”御周候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冷漠,甚至连声音,都带着沁人骨髓的寒凉,“我不知道,母妃在宫中,竟然忍受那样的折磨”
何子非闭上眼,深呼一口气。整整五年,他不过见过母妃三次而已,强烈的思念促使他趁夜溜入后宫,想要偷偷看一眼母妃,却不曾料想到,他看到了令他此生再也不愿想起的情景。母妃被那个作为他叔叔,一国之君的皇帝肆意。
母妃紧紧闭着眼,唯有默默哭泣。
“齐暄,齐暄你睁开眼,看清我是谁”那男人吼叫着,扯着母妃的乌黑的长发,恶狠狠道:“你心里惦记的,到底是我那一世糊涂的兄长还是坐享齐人之福的杨越”
母妃不应,两行泪水肆意横流。
“你拒绝做我的女人,还要生下何子非这个孽种”他笑得近乎疯狂,“事到如今,还不是只能在我身下婉转承欢”
“何子非,非我何岚之子,何配为人”
“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愤怒得想要杀了他,却被冲上来的近侍击晕过去。”冰冷的声音带着无限的空洞,转而轻轻颤抖,“我不知道自己被关进哪里,没有人、没有食物、没有水。”
“我的平安无事,是以母亲在皇后宫外长跪三日,以及父王旧部逼宫换来的。”他的目光越过她,漫无目的地落在某处, “而后母妃病逝,父王旧部尽数被诛杀。我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说罢,何子非轻轻拉起知言的手,“他虽已死,我却不能对他的亲人下手。”
何子非所说的“亲人”,无外乎太子何岑。知言不解道:“可是,你又为何处处帮着太子”
“周后曾派人伏击我,太子为我身负重伤,终身不能再习武。”说到太子何岑的时候,何子非脸上的表情才缓和过来。父母的血债与兄弟之情,如何权衡取舍,精明如何子非也无法抉择。
“我以前只道你只是个会欺辱我的坏人。”知言微微用力,握住他的手,“你设计让嘉宁嫁与周太子,真的是为了他好么”
“他们两情相悦,与我何干”何子非便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世子模样。
“我思前想后,还是被你算计了。”知言撇撇嘴,“嘉宁公主嫁到周国,真的会幸福么”
“陈国不出三年必乱,嘉宁心思单纯,跟了皇弟未必不幸福。”御周候语气笃定。
“咦”知言来了兴致,“你怎知陈国必乱”
知言的睫毛眨了眨,她听到那人清晰地在她耳边说,“子非欲乱陈。”
“你哪里都不用去,在我身后便好。”何子非用力抱了抱知言,“方才,我说了一个秘密给你,你要以什么来交换。”
说到底还是那个精明算计的御周候,知言气不打一处来,鼓起腮帮子道:“分明是你自己要说。”
“如此惊天的秘密,不如”何子非低头去瞧,少了胸前白绫的束缚,眼前的许知言倒是个真真切切的少女,“不如用你来交换”
知言两眼一翻,欲哭无泪,为什么又回到了这个话题只听耳边那人笑得欢愉,“如此模样,出去岂不是会被人看到,用了晚膳再走。”
知言点点头,又不甘心道,“为何一定要嘉宁公主嫁给你弟弟”
御周候故弄玄虚,“日后你便会明白。”
当下知言还有一事不明,记得她因嘉宁公主伤了额头,在宫中养伤的那一夜,曾尾随鸾贵妃至静心斋,那里居住着玉王与嘉宁公主的生母,癫疯的荣贤妃。她犹记得荣贤妃的声音澄净似水,毫无癫疯之状。她曾嘱咐鸾贵妃,定要让嘉宁公主对御周候断了心思。
再联想到御周候被押入大理寺,嘉宁公主也逃西京,仿佛一切都是那样顺利成章,好似一只无形的手,安排着这一切。
那么控制整个事件的人,是盛宠的鸾贵妃,还是癫疯的荣贤妃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和女主单独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瓜田李下然后共同回忆男主的惨淡童年。
、三五章 天昏地暗
清晨的日光温和美好,陈帝于案前习字,忽然道:“好些日子没有看到许爱卿了。”
知言的脸红了红,想必天子忘记了,她升官去了礼部,然后又被贬回太史局,她定了定心神道:“启禀陛下,微臣前些日子被调往礼部协助嘉宁公主择驸一事,如今又回到了太史局。”
“你在这里,朕也不觉得闷。”陈帝神情严肃,语气却是轻松的,“不像太史局其他的官员,索然无味。”
“微臣自当尽心竭力。”知言偷眼望向陈帝,见他满意地放下笔,“随朕出去走走。”
“是。”
张顺公公弯着脊背,索瑟着身子一瞧,难得陛下今日兴致大好,竟然走出了御书房。遂向左右使了个眼色,一行宫娥分列两行,袅袅跟在身后。
“嘉宁还是选了何家的子孙。”陈帝道。
不是何子非、倒是何岑,说来说去也是姓何,知言恭敬道:“周太子形貌昳丽,文采出众,是不可多得的佳公子。”
明黄色的身影缓缓而行,发出赞许的声音,“嗯,听你这样说,倒是差不了的。”
知言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跟在天子身后。走着走着,便来到了一处荒芜之地。知言记忆力颇佳,犹记得这便是鸾贵妃当日趁着月色而来的静心斋。
一行宫娥在数百步之外停下,仿佛皇帝时常会来此处一般。知言跟在身后,进退两难,忽听皇帝道:“我时常踱步至此,却从未迈入大门一步。”
天子这是在与她说话是否意味着,她该随着陛下入内
破旧的宫门缓缓打开。因常年紧闭,此时一开门,吱吱呀呀的铁锈声不绝于耳。静心斋不大,院中绿树成荫,因常年无人修剪,有参天之势。冷冷清清的院子里,唯有一个年长的宫女在清扫浮尘。
见到来人,宫女“扑通”一声跪下,怯懦道:“皇、皇、皇上”这宫女似是许久没有发声,沙哑的嗓子突然破音,听得人心中如有猫爪抓挠。
然后便有一双哀怨的,含恨带泪的双眼向知言瞧来。只一瞬间,那眼神化作呆滞无神的模样,仿佛她方才所见只是错觉。
眼睛的主人是一位素衣妇人,她静静坐在院子角落的台阶上晒太阳。若非那凌厉的眼神,知言甚至没有发现院子里竟然还有第二个人。
那妇人十分美貌,琥珀色的眸子却黯淡无光,静如死灰。知言忽然觉得,那双眼睛像极了玉王孔轩。
“听雨。”陈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