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小刀,在小臂外侧划了一条三指长的口子,血顺着刀刃流到了捕兽器上。
若是一般猎户下了捕兽器,定要冥思苦想将其装扮一番才算圆满。可尾生连片树叶都懒得捡,就转身麻利地攀上树。
今夜月黑风高,在树顶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尾生将身后的箱笼绑在上首一根枝杈上,自己则两手枕在脑后,就着四周山林中连绵起伏的野兽声,赏起了不怎么看得见的月亮。
尾生是个书生,这本是一件挺有面子的事,可惜尾生的爹去的早,还没来得及感觉到这个面子,家里就只剩了尾生和一个生了癞病的老母,于是尾生作为读书人的荣誉感全靠能看懂大夫药方上的字而来。再说这癞病本也不是什么重症,只尾生母亲这病又有点尴尬,请得起的大夫治不了,治得了的大夫请不起。本来金银这物,凭尾生的几分才智,上靠入仕经商,下靠坑蒙拐骗,也不是说挣不来的。只叹尾生没享过几分读书的好处,偏偏生了七八分读书人的傲骨,上面说的他一样都都不屑做。最后也就是给镇上大户管管帐,做个两袖清风的账房先生。
尾生借着过去几年的职务之便,翻阅了镇上老爷们收藏的各类古籍,从他们一辈子也不会看上一眼的书中寻到了这么一个寻找杻橿的法子。
杻橿本就多生在悬崖峭壁,寻到一棵已是不易,他把这树砍下一截来也够换了金银给老娘治病。可惜尾生是个书生,还是一个颇有原则的书生,作为一个有原则书生的尾生觉得砍树卖钱这事做起来着实给读书人丢脸。于是他剑走偏锋,按着古书上的法子,做了个捉肥遗的陷阱。
尾生翻看的其中一本古籍上是这样说的:其状如鹑,黄身而赤喙,其名曰肥遗,食之已疠,可以杀虫。
这上面说的疠病便是癞病,鹑便是鹌鹑,肥遗则是一种红嘴黄毛鹌鹑状的鸟。
傲骨铮铮的尾生觉得这法子不错,既可以医了老娘的癞症,又不会沦为为砍柴换钱的俗夫。
尾生对着月亮,在心中吟了几首诗,坐了一个时辰零一刻。
就在尾生吟到“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时,忽然听得几声凄厉的鸟儿叫,接着树下传来一连串机簧发动的声音,尾生的影子即刻就零乱了。
因为怕暴露自己,他适才并未生火。现下几下翻下树来,也顾不得许多,伸手先开了个火折子,模糊照出眼前一团黑影在地上不停滚动,好像被捕兽夹夹得不轻。尾生望着那黑影的大小,自己也打了个激灵,心道古人真有见识,书上只说这肥遗和鹌鹑长得差不多,他当也就是鹌鹑的大小,怎的和个人差不多大,这书上没说肥遗如何吃法,若是要整只吃了才有效,可要把老娘撑死。
尾生想归想,还是执着火折子走近了,刚一看清地上那黑影,不觉一个趔趄,吓得连退三四步,不停作揖,道:小生该死,不知小姐在此游玩,唐突了小姐,。。。
他自己说完了,看看四下黑蒙蒙一片,才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觉得这荒郊野岭,哪里来的女人,定是自己在这满是瘴气的山林中呆久了,出了幻觉。
这么一想,他长长吐了一口气,便有了主意,不慌不忙点了个火把,慢慢走近了那团仍在不停滚动的黑影。
当火光映出眼前的场景,纵是尾生早已有了准备,也不禁将刚刚吐出那一口气又倒吸了回去。
只见捕兽夹上夹着一条一人长的蛇尾,那蛇尾并不是常见的墨绿或灰白,而是泛着银光。银色上裂开一条手掌长的口子,还汨汨有血流出来,显然是刚为捕兽夹所伤。蛇尾上往上连着的却不是吐着信子的蛇头,而是一个女子的腰部,再往上便整个是人的身子。
尾生适才借着火折子,因为心中惊慌,并未看仔细。如今用火把一照,才发现人身的部分竟是如玉如琢,乃平生从未见之美好。一头与蛇尾同色的长发遮住了大半赤裸的身子,三千发丝一路铺到地面,一眼望去好似山野中盛开了一朵银色的花儿。发丝下露出一双眸子,似金非金似银非银,此刻正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按照戏本子上写的,这段应该是翩翩公子在山林中偶遇蛇精化作的美人,美人感激其救命之恩以身相报,最后成就一段佳话。
按照戏本子上写的,尾生这个时候应该上前一步,扶起被自己所伤的姑娘蛇精,柔声抚慰,最后将姑娘带回家中安置妥当,终成一段佳话。
读过不少书的尾生自然也是这样做的,只见他上前一步,扶拽起地上的姑娘,做这些的时候还不忘将火把插在地上,从靴子里抽出适才取血的小刀,将小刀搁在姑娘的咽喉上,柔声道:“你可是肥遗”
其实尾生适才脑子里千回百转,想的就是王员外的书上写的肥遗是鹌鹑样,李员外的书上写着肥遗却是蛇。他以人血在杻橿下设夹的法子应是没错,这么一想,他捉来的很有可能就是李员外书上写的那种肥遗。
认定了自己捉到的是给老娘的药,尾生也就顾不得那些虚礼,哪怕手上抓着半个一丝不挂姑娘,哪怕这姑娘是他尾生生平所见连画像都算上长得最好的,哪怕这个长得最好的姑娘她还受着伤。
尾生刚才这么一问,也没指望她能回答,不过是自问自答的一句,没想到美人听他问起肥遗,还真歪头思索了一会,显然有些顾虑,却还是诚实地回答道:“肥遗那可算是本宫曾曾曾孙子辈了。。。”
尾生听她这么一说,心中更加肯定自己猜的不错,小肥遗的祖宗不就是老肥遗么这炖汤还是老母鸡更补,老肥遗没准比小肥遗药效更好。
这么想着,尾生也不含糊,拿出竹笼里的绳子,先将美人结结实实绑了,绑的时候倒是也守着礼数,没有趁机动手动脚。因着以为肥遗是只鸟儿,出来时只带了竹笼,眼下这只老肥遗显然是装不进了,便将竹笼搁下,将绑成粽子样的女子抗在肩上。
尾生本就熬了半夜,身体很是疲惫,加上刚才一惊一吓,现在抗起一个人来着实有些吃力,连着还带了条滑不溜叽的蛇尾,一时只觉得有些站立不稳。
待尾生抬头看清眼前树林中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刚才的站立不稳一下子就变成了站立不能。
不说尾生只是一个身手还比较灵活的书生,就是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带着十八种武器独自一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中遇上狼群,那也是要抖上几抖的。
尾生好歹到死也没落了面子,虽说在他心里,自己已经匍匐在地了,身体却还硬撑着站着,就连扛在身上的肥遗也没给丢下。
尾生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肩上的肥遗,一边滴着冷汗盯着眼前的狼群,一边低声道:“你莫怕,只要我活着,定不会让你被这些畜生吃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