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不但消了刺史的疑虑,更让刺史从此承了糜家一个情。”说罢又怕糜老太爷不信,补了几句:“夫君曾与妾身道,如今徐州被曹贼盯上,此刻乃是一个烫手山芋。而刺史素有贤名,乃是实实在在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听闻刘平派去的刺客都被其仁德所折服。夫君说至此,叹道可叹徐州无人,众将领中可还有第二人可堪此重任”
她说得绘声绘色,糜老太爷略一思索,实在找不出破绽,看着儿子跪了两日心里也早有些心疼。转头看向跪着的糜竺,声音软了几分:“她所言可属实“
风里希站在糜竺身后,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只觉得他脊背绷得更紧了些。
糜老太爷见他不答话,只当他是默认,叹了口气道:“你自小什么都好,就是凡事都喜欢闷在心里。你早些将这其中曲折与为父说了,也免遭了这几日罪。”说罢站起身来往外走,糜芳忙跟上。
糜老太爷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对糜竺道:“此计虽好,却也要防着他刘备以后心存芥蒂,反咬一口。”说罢又对一旁的风里希道:“你将这祠堂收拾了,便扶他回去歇着,叫府里的大夫给他看看腿,别落下病。”
待糜老太爷和糜芳离去,风里希见糜竺还跪在地上,上前想扶他起身。不想手才伸出,就被他偏身避过。
他脖颈僵直,目光落在那一地牌位上,冷冷问:“你适才所说,可正是你心中所想”
风里希一时语塞,只听他继续说:“你觉得我故意令你被擒,好卖刘备一个人情”
风里希何时见到糜竺如此声色俱厉地与她说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踌躇了良久才挤出一句来:“难道不是么。。。”
糜竺侧头盯着她,目光在她面上三道血痕上掠过,慢慢吐出两个字:“愚昧。”
风里希最近有点食不知味,食不知味这事对没有神力的她来说有点可怕。那日祠堂一事后,糜竺虽仍派人好吃好喝养着她,却没再与她讲一句话。其实别说讲话,这一月下来,风里希连他老人家的天颜都没见上一次。开始她还心中暗喜,亏了糜府财大气粗,给她用的都是千金难求的药材,这才没有留疤。可随着身上伤渐渐好了,她心里却越发不自在起来。
这一个月内,她身边静得出奇,外面却不平静。先是豫州刺史刘备在推三阻四后终于接了徐州牧一职,入主彭城;之后传来消息因天火烧城,益州牧刘焉将益州治所由绵竹徙至成都,刚徙没多久,刘焉便病故,其子刘璋被举为益州牧。同时据烟罗回报,糜竺这一个月来也是早出晚归,好似暗地里将糜家的产业外迁。
这一日彭城难得地下了一夜小雪,风里希坐在一棵白梅树下煮茶,一道烟雾从府外飞进来,烟罗栖在一枝白梅枝上对风里希道:“娘娘,糜老爷今日尚未出府,烟罗在城南别院查探了一番,见有医者往来,估计糜老爷他是。。。病了。”
风里希听了此话,手中的壶歪了一歪。她端起刚满上的茶盅,感觉到那一杯热茶迅速冷了下去。她抬眼望了望漫天白雪,忽然将茶杯一放,执起炉上的茶壶就走。
她身边伺候的婢女们吓了一跳,这位如夫人虽然近一个月十分不得宠,可好歹是府里唯一一位夫人。再说老爷虽说眼下不待见她,却还让她占着自己的院子,而老爷则命人收拾了东西搬去城南别院。是故风里希这一站起来,糜府的下人谁都不敢怠慢,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了一长串。
于是,兴平元年腊月,风里希披着狐裘,手执一壶热茶,身后跟了数十侍女家仆,踏雪徒步穿了半座彭城,来到了糜府的城南别院。
守门的仆从并不认得风里希,但见了她狐裘下一张脸映着白雪美得倾国倾城,再看她身后一长串仆从皆是糜府下人打扮,心中已经猜了大半,是故也不敢拦,只看着她拎着壶一路进了院门。
风里希寻了个小厮带路,一路入了主宅,老远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不禁皱了皱眉。她命侍从在院外候着,自己轻手轻脚沿回廊行至主屋前。
正要叩门,门却开了,糜海刚从屋里出来,见风里希直直立在门外,不禁吓了个趔趄。回过神来忙将房门关好,将风里希引至廊下问道:“夫人怎的来了”
风里希本想偷偷进去,却不想先被糜海抓个正着,此刻强压了掉头就跑的冲动,晃了晃手中已经冷了的壶道:“今日得了一壶好茶,特意过来请子仲尝尝。”
糜海听她这么说,不禁沉下了脸,“小人不知那日夫人与老爷在祠堂中说了什么,糜海跟了老爷二十年,从未见老爷如此动气。这几月来老爷对夫人如何,夫人也许不知,糜海却件件看在眼里。自老爷十四岁起,上门说亲的媒婆就踏破了糜府门槛,却都被当时还是少爷的老爷打发了。因此老太爷差点绑了老爷与郡守家的二小姐拜堂,老爷却在腊月里着一件单衣跑了出来。在府外站了一夜才令老太爷退了婚。”
风里希听到这里心道,这糜竺倔强的脾气倒是与百年前的尾生如出一辙,不禁弯了弯嘴角。
糜海正说得动情,却见这位如夫人不但不被打动,还有心情笑,心里不禁更不待见风里希,语气上也更冷了几分:“陶公西去后,老爷虽得了遗命,但他深知以刘备为人,定不会与徐州共生死,一旦曹贼再次来攻,他刘玄德说不准就会弃城而逃,是故心中很是矛盾。结果正赶上夫人故意为刘夫人所擒,老爷一夜没睡,第二日便领了众将,面上说是去小沛迎刘备,其实是为了寻夫人。”说到这里,他面上不觉带了怒气,“接了夫人回来,老爷白日里要收拾陶公留下的摊子,又要为夫人寻药,夜里陪夫人读书,一日睡不上一个时辰,有几次老爷在车里与糜海说话,说着说着便睡着了。老爷这一月住在别院,面上不说,其实内里日日都在等夫人来,没想到夫人的心真是石头做的,这一个月下来,非但不闻不问,还在每日在府里煮酒吃茶,好不快活。”
风里希觉得糜海再说下去,自己必然要以死谢罪才好收场,忙又晃了晃手里的茶壶,“我懂,我懂我这不是前阵子脑子被门挤了么。这几日才好了,你说的我都明白,我这就进去负荆请罪”说完风一般的跑了,空留糜海一人半张着口立在廊下,满腹的牢骚再无人道。
第四十五章 百年过 骨未枯四
风里希也未敲门,只轻手轻脚进了屋里。室内没有点灯,几束日光透过窗格射了进来,打出榻上一个孤零零的背影。
那背影似是感觉有人进来,哑着嗓子道;“糜海,我不是让你下去么。”
风里希关了门,小心坐在榻上,将凉透了的茶壶放在膝上,“糜海是下去了,可老爷您没叫我也下去。”
听了她的声音,床上的人一僵,半晌才低声道:“你。。。来做什么”
风里希敲了敲膝上的壶,“得了一壶好茶,来请你尝尝。”
糜竺没理她,她只得自说自话道:“这茶我在梅树下过了三沸,可一路走来都凉透了。”说完话锋一转,“那日刘夫人来劫我,你如何算得到。就算你真的是个神算子,其实这事究竟真相如何,我并不在意。我心中倒希望这一切不过是你的一计,也好过让我知道是我害了你。”
她说完一抬头,却见糜竺正定定看着她。一时两人都无话说,房中尴尬地安静着。
风里希有点不安,糜竺却撑着坐了起来,自嘲道:“你不在意,你自然是什么都不在意。你可知我这二十几年,一直在作同一个梦,梦里我被绑在桥下,河水从口鼻灌进来。我在水中张口唤你,你的背影却越来越模糊。这个梦作了几百次,每一次你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直到那日我见你站在府外与糜岚说话,心中忽然好似开了窍,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就是她。”
风里希听他这么说,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倒霉地擦了三个月石阶又在门外站了两个半晚上。这么一想心里不禁又一松,不自觉道:“原来是这样,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怪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