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
六年时光让当年在场的姑娘都人老珠黄,今日房内见过当日李承道欲从风西手中抢人的,唯彼时仅十三岁的红莺。
红莺挑了个杨梅献到苏糜口边,回忆道:“想当年那李承道多牛气,最后还不是跟着他的弟弟们一起被咱们陛下砍了。要说前太子和齐王也是自不量力,干什么不好和陛下斗。最后连个血脉都没留下,啧啧啧。”
旁边才被卖进来的青梅接口道:“还好咱们公子没被他抢了去,要我说,就连当年传说卖豆腐的风西都要比那些有今日没明日的皇亲国戚强些。”
青梅也就那么随口一说,这时却听一直闭目养神的苏糜淡淡道:“出去。”
青梅被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众女都向她使眼色,这时又听苏糜道:“都出去。”
众美人出去时,见到门口的小童,都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了一声“小少爷”。
风离进房间时,苏糜正倒在软垫上半死不活地晒太阳。
风离奔过去时,苏糜懒洋洋地伸手做了个屏障,将这六年来一直没长个子的小豆丁挡在了外面。
阿离委屈地叫了声爹爹,却听苏糜道:“过去坐好了,有客。”
话音刚落,房外走进一位银发的上神,身后跟了一男一女两个童子。
阿离见了来人,一扫适才猛虎扑食的架势,规规矩矩过去行了一礼,唤了声“舅舅”。
伏羲看着眼前阿离六年如一日的身量,微皱了眉,转向苏糜道:“你没给他吃饭”
苏糜仍旧闭目在软垫上晒太阳,轻飘飘道:“自他娘亲去了,他的心智身体就一直这样。”
伏羲繁复的上神服饰垂地,矮身坐在苏糜对面的虎皮椅上看着阿离,半晌问道:“阿离想不想娘亲”
阿离在与当今皇帝一模一样的薄唇上咬出两个牙印来,使劲点了点头。
伏羲抬手,抚了抚阿离柔顺的银发,对苏糜说:“当初也亏你将叫阿决的孩子藏了起来,让共工那叛徒少了一魂一魄,削弱了玄冥之兵的实力。可就算当日你我二人合力,也只保了她三分魂魄,连精元都毁了。共工花了十万年才集了二魂六魄,她如今没有精元空得一身神力,就算能回来,只怕也要入了魔道。”
阿离虽然听不太懂,可光听舅舅的语气,就觉得心中很是害怕,转眼看向爹爹,却见他正摸索着灌了一口茶,反问道:“那又如何”
三月,关内旱饥,民不聊生,一些地方出现魔物作祟。
傍晚,长安城外一处荒废的宅子外,魏征带了一队士兵,守株待兔。
要说魏征此人,也算是福大命大的典范了。他原本是太子府上的谋士,帮着太子殿下出了不少馊主意坑秦王,结果两年前太子和齐王倒台,几个儿子都被杀了个干净,偏生魏征不但好端端活着,还有官做。
这件事很不寻常。尤其是在李渊禅位新帝上位将朝廷官员都用原秦王府幕僚顶了后,魏征还有官做,这事就显得更不寻常了。
比这更不寻常的是,魏征上位后目标就是一个:给皇帝添堵。
人说忠言逆耳,这句话是被魏大人发挥到了极至,自李世民继位后,几乎无论要干什么都要被魏征谏一谏。
魏大人谏得一点情面都不给皇帝留,爱自虐的皇帝很高兴,封了他个尚书左丞做。
今日,皇帝陛下问魏征说:“何谓为明君暗君”
魏征率直地回答说:“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他列举了历史上的唐、虞,“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故不塞听与迷惑;秦二世、梁武帝、隋炀帝偏听偏信,致天下溃败而不自知,于是他结论说:“是故人君兼听纳下,则贵臣不得壅蔽,而下情必得上通也。”
陛下很高兴,晚上就派他出来了解下情了。
现在他带着一群虎背熊腰的兵士,站在宅子外。这宅子离乱葬岗太近,四周死气沉沉,兵士都有些战战。
有百姓见到此处有魔物出没,从不信鬼神的魏大人有些无语,但还是给了皇帝个面子来了。
等了几个时辰,别说魔物了,连个动物都没见到。魏征揉了揉酸疼的肩和腿,示意兄弟们收兵。
就在这时,从宅子里涌出一股黑雾来,顷刻间到了近前,魏征还没来得下令,就见到身边的兵士一个个倒下,最后他也跟着倒了。
昏昏沉沉中,他听到耳边有男女的笑声,那声音不知为何,竟有些耳熟。
魏征醒来时,看到的是满眼的的夜明珠,嵌在暗红色的帐子上,屋顶镶着碎玛瑙,一颗颗从未见过的珠子从玛瑙的缝隙中垂下来,也不知是他的幻觉还是什么,从那些珠子上竟吹来凉风习习。
他瞧了半天地上铸成各色鬼怪形态的烛台,又瞅了一会房间中间那口巨大的釜,才发现一个问题:他自己正被拉成个“大“字挂在墙上,而这个房间的墙上,还挂了不少同他一样的青年男子。
还未等魏征看个清楚,就见从门外走进来呼啦啦的一群人,等他看清楚了,还没来得及惊吓,就先自惭形秽了。
要说魏征虽不能说是全长安最顶尖的,好歹也要算个美男子。可眼前进来这二十几个男人,简直可以称得上各有千秋,随便拿一个放在长安大街上,都能被各家夫人小姐用瓜果鲜花砸死。
他正奇怪被抓进了什么地方,却见进来的或清冷或儒雅或邪魅或强壮或稚气的男子中间,有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很眼熟。
第一次见面,是大业十三年三月的晋阳,他魏征还在街边卖石头饼,而她害得他一筐刚出锅的饼被刘文起的马蹄踩了个稀烂;
第二次他远远看见她,是在太子殿下身后,知道原来她竟是传闻中的风里先生;
第三次见到,是在彼时还是秦王的陛下出征前的夜宴上,她是裴寂身旁的婢女,一手掀翻了面前的席案,却又在上百双眼皮子底下轻松化解;
最后一次见她,她拿着一壶酒,身旁齐王殿下一个劲地唤着“先生”。
这些年来,曾经的刘文起、太子、齐王都已死,裴寂也被贬职,唯她,面容丝毫未变,只当初一双金眸变得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