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平静,好似说的是史书中沉淀过千年的一段,“他做事虽有几分鲁莽,心里其实很是崇敬你。他曾多次让我问你,当日你第一次见他时,手里削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眼神坚定地看着她,手上仍轻轻梳理着:“我当时只道让他自己去问你,想来他最后也没拉下这个脸,倒是到死都揣着这个问题了。”
说罢他摇摇头,将毛巾丢在一边,伸手将她拉起来:“我不过做了个皇帝,就要背着百万条性命活着。你好歹是创、世之神,难道这几十条人命都担不住么”说到这里动作熟练地将她拦腰一抱,往殿后走去,“罢了,脏成这样也擦不干净,还是直接去净房洗洗吧。”
池水清澈温和,池面雾气缭绕,李世民轻手轻脚将风里希的衣物除去,又腾出一只手来将已经看不出是龙袍的龙袍解了,才抱着她一步一步下进池中。
怀里的人自始自终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攀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窝中,碰了水的身子轻轻颤着。
他在水中扶着她,用澡豆为她轻轻洗去血污,忽然又轻声笑了:“还记得那日在温泉,被你赏了一耳光。”说罢澡豆在她鼻尖上蹭蹭,“从来就只知道恩将仇报的负心汉。”
陛下,您确定您这句话说得没有问题么
他在水中揽着她,一如当年每一夜月圆时在井下一般。
他伸手一下下梳着她的长发,哑声唤道:“小希。”
这两个字,是如此艰难,纵观他前后五百余年,也只在当日醉酒时含糊喊过一次。
怀里的人动了动,鼻尖贴在他胸口,痒痒地蹭着,就好似她对他常用的招数:勾得他动了情,却又只是不疼不痒地离开。
胸口的旧伤被她蹭得酥酥麻麻,他伸手扶住她乱动的头,又唤了一声“小希”。
她终于含糊应了一句。
他好似千古霸业一朝成那般笑了笑,低头轻轻在她终于能看出本来皮肤的额头上亲了亲:“你心里,多少也是喜欢我的是也不是”
她没说话。
半晌,被他按住的头轻轻抬起,攀着他脖子的双手不老实地将他的头向下压,她才舔了三十二颗心脏的唇贴上了他的。
陛下,您刚才是不是忘记带漱口水进来了
陛下没带漱口水,但是陛下带了桂花糕
陛下真乃神人也。
作者卖萌结束
这个吻并没有深入,她好似知道自己口中血腥气浓,是故只是贴着他的唇瓣,倒好像要贴到天长地久一般。
天长地久,曾经于她,不过是三十二重天女娲宫里俯瞰苍生的百万年。而眼下,却是这短短一刹那。
然,佛曰,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当日她与佛祖谈及此,只是笑而不语。佛家许多事,于她这百万年如一日的上神来说,着实太过精细。如今才明白,彼时只是不曾遇见。
人也好,神也罢,总归是遇见了,才生出念头,不生出九百念,又如何来九百生灭。
她闭着眼在他唇上流连许久,才呢喃道:“擀面杖。”
“什么”
“那日我削的,真的是擀面杖。”
他将她洗刷得干净从水中捞出来放到池边玉石台上时,她闭着眼睛贴着他的胸膛,喃喃道:“可惜道玄的魂魄怕是早已转世去了,不然我还能书信一封给阎王,托他转告一番。”
人的生命对于神来说太过短暂,李元霸也好,李元吉也罢,其实与李道玄一般,在她漫长的时光中都如蜻蜓点水,点过既逝。
这五百年,对她来说,又有何不同呢
他眸色深沉,自台边拿过巾布将她擦干:“你愿以凡心对我一场,这便够了。”
王记鱼汤汤汁稠白,是猪骨和鱼骨一同炖制而成,风里希和阿离一大一小两个并排坐在桌边,一长一短两头银发直往碗里掉。
坐在对面微服私访的皇帝陛下伸手将她一缕马上就落进碗里的鬓发别在耳后,之后手指在阿离面前顿了顿,抬手将他喝汤喝出来的一脑门汗擦了擦。
一大一小比赛似的喝完,陛下碗里的还没动过,他拖着腮看着四只眼睛精光闪闪盯着那一碗汤,伸手将碗往前推了推,明知故问道:“想要么”
换来的是留着口水的两张上下律动的脸。
他为难地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给谁好呢”
阿离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只有一碗的汤,最后割肉般下了决心:“阿离吃饱了,叔叔给娘亲吧。”
这么懂事的阿离,让抹口水的风里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于是她十分不好意思地伸手拉过汤碗,又十分不好意思地用勺子搅了搅,最后十分大方地分了一勺子给阿离。
一旁的店小二看得目瞪口呆:这位夫人您长得如花似玉,不要对亲儿子还这么丧心病狂好不好
李世民看着眼前人那为难的样子,笑着丢给店小二一锭银子:“上一锅来。”
阿离虽然因为被他那家里恭桶都是金子做的的爹爹以“吃太多养不起了”为由送来给她娘亲养几日而心中忐忑,但吃饱喝足以后又能跟着娘亲逛街看皮影戏,阿离觉得其实他爹爹可以再穷一点的。
唯一让阿离有些别扭的是无论他和娘亲走到哪,可怕叔叔都会含笑在后面跟着付钱,出门前爹爹曾告诫过阿离,苏家的男儿不能占别人便宜,这个可怕叔叔他虽然没有以前可怕了,但还是要算作“别人”。
所以娘亲拿糖人时,阿离只得含恨说他不喜欢吃甜的;娘亲买弹弓时,阿离只得含恨说他不喜欢这些幼稚的玩意;娘亲买小兔子时,阿离只得含恨说他最讨厌毛绒绒的东西。
小兔子毛绒绒的耳朵和小尾巴,要是能让他摸一摸就好了阿离在九泉下含恨地想。
一天下来,前面走的风里希左手一只兔,右手一把糖人,胸前还挂了各式弹弓,身后的小阿离两手空空,耷拉着脑袋数着地上的青石砖。
夕阳落山时,他娘亲两眼放光地看着远处小摊上各式九连环,将怀里东西一股脑都扔给了可怕叔叔,风一般地以要吃摊主心脏的速度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