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消失,因为他既没有死亡也没有生存,一切拥有的痕迹都不存在了。
他不再是百合骑士团的战士,甚至连“曾经是”都不再存在。他也不是格兰迪西西里亚,格兰迪从几年前家破人亡时就死去。他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游魂,在这片没有归处的土地四处游荡。
他被遗弃了,他是被遗弃者。
落人群,也许只有落人群是他这种被遗弃者的归宿。
他没有了信仰,没有了剑,没有了身份,没有了家,少年从北方一路流浪,直到落人群,直到这里,他找到了同病相怜的人们,找到了被这个世界遗弃的人群。
他感到很安心,就算普法总是没事找事的找他的茬,就算坎布尔长得像头猪还笨得比猪还蠢,就算西列特是他以前最看不起的胆小鬼,就算卡麦仑总是喝得大醉然后让他买单和收拾残局,他还是很开心。
坎布尔:“那当然咯要多吃一点才有力气减肥啊”
普法:“喂新人这是你这个月薪水的一半为了防止你被骗,剩下的我先帮你保管”
休力匡:“看看,是萨莉拉普斯丁队长的漂亮女儿”
西列特:“嘘小点声,队长来了。”
卡麦仑:“嘿,新丁,我们一起去喝酒吧”
普罗旺斯:“好嘛,小子,这么光明正大的偷看神女殿下”
“切我什么我男子汉大丈夫,敢看不敢认啊”
“就是就是。”
“想当年我也”
“滚一边去吧混蛋拉斯你哪有这小子嚣张啊在前辈们面前就这么死死的盯着看”
“什么明明是你出卖我害我不敢再看的啊你个混蛋”
“活下去,少年。”
“活下去,小子”
“活下去,新丁”
“活下去,朋友。”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真是个懦弱的孩子”女人宠溺微笑,满嘴鲜血,抚摸着他的头,手温暖。
利剑狰然,杀机凛凛,只有安静一如既往:“真是个懦弱的孩子”
佛尔利斯手抓着大地,手指深深的插入土里,冻结的坚硬泥土掀开他的指甲,血肉模糊,他还在拼命攥紧紧绷的牙咬得蹦蹦作响,泥土混着草根连着血在嘴里咀嚼,草香土臭血腥,混杂成难言苦涩。压抑的低吼在喉间挣扎,泪水却无情的刷过他的伤口,冷冷的讥嘲他的倔强和所谓坚强。
他,甚至连嘶声大喊都不能
他,甚至连嘶声大喊都不敢
在无法战胜的强大面前,恐惧轻易的撕开他勇猛坚强的面具,将他的骄傲和尊严践踏在脚底
就算他一遍一遍的鼓励自己,告诉自己要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他还是在颤抖,在传授他剑技的老师面前,连剑都握不稳,惊慌失措的模样和当年一般。
他蜷起身子,仿佛又回到当年家破人亡的那一段乞丐生活,冰冷的冬夜里蜷缩在街角,将四肢全部收起,紧紧的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小声的呻吟:“妈妈老师”
帕博看着森林中忍咽哭泣的少年,胸口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眼前仿佛又开始回放那梦魇的一刻,在黎明到来前,那最深的黑暗将所有期待的光明全部掩盖。无可抵挡的巨浪瞬间便淹没了落人群那小小的抵抗花火。
落人群败了,家没了,兄弟们死了。海浦老师和埃德蒙生死不知,残余的血狼团战士们护着他且杀且退好吧,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事实上他们就像丧家之犬被追赶着四处逃窜,那些身穿玄甲的骑士简直就是魔鬼,无动于衷的屠杀了这么多人之后依然还可以面不改色的继续追杀这一群逃亡者。
他们若不是天生的杀人狂,就是纯粹的疯子。而统帅这一群人的那个人即便别人忘了,帕博也永远忘不了当年一见时那个杀气凛然的少年给他所留下的印象。
他牢牢记得埃德蒙最后的嘱托,带着他们逃出去,把血狼团的种子带出去为了落人群
他们在魔森中不断绕圈拉远,一路打打逃逃,直到剩下这几十个人,终于渐渐摆脱了那些玄甲骑士的追踪。当然,在帕博看来,他更觉得像是对方根本不把他们这队残兵放在眼里。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敢大意,带着这几十号人在魔森中继续绕圈渐行。而今天,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其他活下来的人。
那么多比他成熟老练的佣兵们死了,那么多能征善战的战士们死了,活下来的人们纯粹是运气。他没想过遇到的会是这个半大孩子,但仔细想想也不算什么,就像那孩子现在的哭泣。对他懦弱的愤怒潮水般退去了,强抑的悲伤从心底泛起,脸颊突然湿了,帕博抬起头,被遮挡的天空看不见雨。他转头,身旁的人们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他们没有家了。
他们已经没有回去的地方。
死战,城破,一路逃亡,神经紧绷,所有人都将悲伤抛诸脑后,不去想不敢想,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避开了话题,直到看见少年流泪的模样。他们也想哭的,他们想哭啊
为什么不能悲伤
失去了家园,失去了挚爱的亲人,失去了多年的朋友,失去了陪伴生活的一切,失去了宁静安详的幸福,怎么会不痛苦少年的痛苦只不过是个引子,喝斥的话语还没到咽喉便吞了回去,帕博发现自己的脸颊同样湿了。
就这一次。
就这一次,好好大哭一场,以后擦干泪,我们要继续战斗我们要重振血狼团我们要再杀回来打败侵略我们的敌人我们会夺回我们的家园就这一次,让懦弱的我们大哭一场。
就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