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黑的女儿。听说那歌姬是胡人第一美女,也是胡人贵族之后,可惜后来家族没落才做了歌姬。这孩子看着也是个美人胚子,不要因为肤色而浪费了一身好皮相。”
“是,是。”
忍冬光听着两位长辈讨论她的外貌,其他一概不提,便直了身子跪着一言不发。
皇上与庄妃叙话良久,眼角注意到她捏了捏酸胀的小腿,才想起来她还跪着,抬手让她起来:“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忍冬。”
“忍冬”皇上思忖片刻,“虽不失为一个好名字,却配不上你的身份。”
忍冬出生于腊月,那时候万物凋零,都将自己蜷缩起来,唯有忍冬昂着倔强的藤蔓盘缠着,直到第二年在春日的阳光下抽出新芽开出金色银色的花,掩在众花丛中俏笑。奶娘感于她的身世,给她取名忍冬,希望她坚韧不拔,迎来自己的春天。但是,皇上说这名字配不上她的身份,她顶撞不得,只得沉默。
“识字吗”皇上将她找回来也是心血来潮,如今嫌弃她的本名,可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适合她的名字,便开口言它。
“奶娘在忍冬五岁时曾嫁一教书先生,因此学过一些。”
“都学过些什么”
“读过四书五经,还看过一点史记跟兵法。”
“不错不错,作为女子不拘泥于女诫、女论语,还看兵法,有太子的风范。”皇上并不在意她是否能够遵守礼法,将来相夫教子,反而希望她能够像太子,给他带来一丝安慰,捋着稀疏的长须笑道,“那你可知何为为仁之本”
“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
“民德何以归厚”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皇上看她虽是乞儿出身,但早年还受过教育,知识也未还给先生,满意极了:“诗经有言於乎皇考,永世克孝,永言孝思,孝思维则。女子天生孝性自然,本该静好乖宁,你便改名孝宁,你弟弟叫孝旻,正相配。”
皇上这是叫她谨慎地对待父母的死亡,追念远代先祖,同时入孝出悌。
“多谢皇爷爷赐名,孝宁定不负皇恩。”忍冬跪下谢恩,良久未起身。以后,她就是朱孝宁,“忍冬”将永埋心中。
皇上将手里摩挲了几日不肯放下的玉如意交到她手上:“这是你父王从吐蕃带来的,如今给你,你既是皇家血脉,就该有皇家的样子。不过他人恐有闲语,孝宁听封。”
朱孝宁恭敬地捧着玉如意,埋头听封。
“兹有太子贵女,流落多年终寻回,封孝宁公主,与皇长孙孝旻暂住太子府,望相亲相爱,孝悌敬上。”
朱孝宁谢恩过后,皇上便觉累极,吩咐人将她送到太子府去了。不过他未封皇长孙为太孙,却先封她为公主,让她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朱孝宁对于太子、太子府没有一点感情,可是进入太子府后,听得皇长孙哭孝,心中也涌起一丝异样的哀恸。母亲难产而死,父亲的第一面就是最后一面。那满眼的白色,便是亲人迎接她的样子。
“孝宁公主到”朱孝宁离宫时,庄妃娘娘送了两个女婢和一个小太监给她。虽然她册封之事未传出,但是太子府的人该知道她要来,这会儿小太监一出声更是提醒了他们。
果然没多会儿,管家管事和司礼监的两位大人就急急出来跪拜。
朱孝宁对这些人没什么兴趣,让他们起来后就往奠堂去。
皇长孙已经哭了许久,适才听得孝宁公主到竟是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这会儿下人们正手忙脚乱地将他扶回房去。
朱孝宁安安静静祭拜过后才去看她同父异母的弟弟,皇长孙今年十四岁,只比她小一岁,可是因为从小身体就羸弱不堪,如今身量虽然比她高,身子却比她更单薄,面色更是白如纸张。他紧紧地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留下一片阴影。他似乎随的是他母亲的相貌,线条柔和,竟带着些女气。不过他鼻子高挺,额宽颚窄,减淡了眉眼间的阴柔之相。
“姐姐。”朱孝旻躺了约莫一盏茶时间才缓缓醒转,看到一个姑娘坐在床前,勾了勾嘴角。
不是问句,不是感叹句,就是平平淡淡的一声“姐姐”,却让朱孝宁眼眶发热。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或许她也一直在盼望亲情。
朱孝旻见她抿着唇含着泪,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姐姐,你不怪我的吧”
朱孝宁知道他说的是他母亲太子妃将她娘赶走的事情,其实太子妃也没什么错,而且即使有错也不该怪到孩子身上,她缓缓摇摇头:“不怪你。”
朱孝旻似乎等她这句话很久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婢仆正好端了药进来,她便上前接过,递到朱孝旻跟前:“来,该喝药了。”
朱孝旻却不肯接:“姐姐,母亲早走了,如今父王也离开了。以后,我们相依为命可好”
朱孝宁的手抖了一下,相依为命,曾经是奶娘,后来是小六小七和孟远,这个词对于她来说有些沉重。
“姐姐。”朱孝旻像个孩子似的撅着嘴瞪着眼,似乎她不答应他就不喝药了。
朱孝宁忽地就笑了,摸了摸他的鬓角:“你把身子养好了,姐姐就跟你相依为命,不然哪来的命可依”
朱孝旻没想到她竟是这番说辞,粲然一笑:“好,我喝。姐姐可要说话算话。”
“嗯,说话算话。”
“我不要死啊”
“我还这么年轻,我不要殉葬啊”
“救命啊,皇上救命啊”
朱孝旻刚喝完药,院子里便一阵吵闹,他不禁痛苦地按住了额头。
朱孝宁忙扶住他:“怎么,她们吵到你了”
“算了,过了今日,她们想吵都不能了。年纪轻轻就殉葬,确实是可怜。若是我,说不定就放她们走了,但是皇爷爷下的旨意岂能违抗”
朱孝宁一听便明了了,今上疼爱太子已到极致,如今太子薨逝,不仅找回了她,因为不忍心让太子孤单上路,还拒绝了陶俑反要太子的姬妾殉葬。她扶着朱孝旻躺下,轻轻地出了院子,管家司礼监的大人正指挥着人给她们白绫。
这些女人,有老有少,不过老的也不过三十岁,年轻的更是比她大不了多少。曾经的贵妇,如今却似秋风扫过的残花,败落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