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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为我好了”

少棠问:“送哪去你知道么”

小北:“可能去北京吧。”

少棠:“北京还不好”

小北倔脾气地嘟囔:“有什么好,又不是家。”

脾气再野的孩子,说到底也还是恋家,一听说要离开家了,心里没找没落的。

贺少棠摇头,话里有话:“哪是你的家你真知道哪才是你家”

“傻小子,当初老子一没留神没接住你,磕地上真把小脑瓜磕傻了。”

“你爹妈那是真心疼你,才想让你落个好,让你走出这条西沟。想办法让你回城,明白吗”

“”

贺少棠深深看着小孩,一字一句地讲道理。有些话孟小北这个年纪终归永远是想不到的,父母亲做出这样的决定,多么揪心和左右为难留哪个,走哪个,将来两个孩子能发展成什么样子,谁说得准

留下的这个,被耽误了可怎么办,将来会不会恨上父母和哥哥

送走的那个,远离爹妈不学好不走正道被人带歪了又怎么办将来会不会后悔当初所做的抉择,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咬牙吃苦说什么也要亲手把俩儿子拉扯成人把孩子生下来永远是最容易的,把孩子养育成人将来能有好的前途出路才永远是每个为人父母的担忧牵挂。

“养条狗三五年都能养出深感情,何况养个儿子。”

“你爸妈肯定舍不得你,你跑出来两天两夜,他们不得急疯了麻利儿地,赶紧滚回去。”

“你爸你妈回不去,才想办法把你送回北京,熬着都不容易,也是一番苦心,将来你就明晰了。”

贺少棠说话时声音沉稳,眼底却又若微带笑,有某种说服人心的力量,说不清道不明的。或许因为这人只比孟小北大十余岁,能一起疯玩儿胡闹,能一个被窝里掐着拱着睡觉,却又能讲出道理,没有平日里长辈的刻板威严,完全没“代沟”,反而能让猴孩子听进心里去。

孟小北这时其实已经有悔意,离家出走结果还没跑掉被活逮这档子事极其幼稚丢脸,回家指不定挨骂,又要全厂闻名。他心里更加抵触,死要面子,知道错了但轻易不能低头认错。他什么人,他能认错

孟小北噘嘴在地上画小人,心里蔫有主意,突然问:“少棠叔叔,你去过北京”

贺少棠不屑道:“嗬,住得年头久了。”

孟小北又问:“那北京好”

少棠嘴角一耸:“首都能不好么,首都比哪都好。合作社能买着桃酥鸡蛋糕萨其马,凭票能买稻香村的自来红月饼有动物园,香山,中山公园和劳动人民文化宫,有美术馆展览馆,还有全聚德和老莫你去了就知道,跟咱们西沟比,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忒么在沟里。”

孟小北一双八字小眼闪光,一句戳到重点:“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去你为什么偏留在这儿呢”

少棠:“”

贺少棠回避未答,突然站起来抓住孟小北脖领子,抱起来一抛,再一接,故意把小子在空中大头朝下转一百八十度才端端正正摆在地上。孟小北脸色憋红,心口兴奋地跳。

少棠捏一把他的脸,正色道:“谁说你长得不好看将来脸长开了就俊了。”

小北说:“我脑门磕花了。”

贺少棠大笑:“脸上有疤那叫有男子汉气质你小子长大了帅着呢”

你小子帅着呢,有男子汉的气质。

孟小北直到后来,还时常忆起当初少棠跟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气、眼底每一丝耐寻味的表情。贺少棠是个匀称的瘦长脸,黑眉俊目,下巴瘦削有棱角,眼睛有神。在初通人事的孟小北眼里,那才叫做男子汉气质

孟小北被解放牌大卡车送回家,胳膊腿齐全平安无事,家属大院里又是一阵风动。

他自个儿知道有错,那些天格外老实,消停,傍晚楼下小伙伴喊他出去打仗,他从窗口摇摇头打手语说不去。晚饭桌上一家人吃饭,他埋头啃馍馍不吭声,还是他妈妈主动给他夹菜,夹了一筷子又一筷子他爱吃的蒜苗炒肉

马宝纯一顿饭就没怎么吃,不错眼盯着他。他后来被亲妈盯得浑身别扭,说“我吃好了”,揣了半块馍出屋,临走眼角瞥见他妈妈眼睛红了,低头擦眼泪。孟小北离家出走回来,孟建民和马宝纯约莫知晓了缘由,什么都没敢说,也没骂孩子,怕刺激大了,下回这熊孩子还跑。孟小北这小子自从断了奶卸了尿布围子那一天起,两条腿利索会跑了,他想干什么干不成的这小子气性大了,根本管不住。

倒是他奶奶是有脾气的,急得拿鞋底子抽炕头,“你说你个熊孩子,你跑剩么跑你跑个剩么啊急死你爸你妈啊”

晚上破天荒的,他妈妈把他抱到大床上,搂在被窝里睡觉,轻轻拍着。

孟建民仰卧望着黑黑的天花板,自言自语:“急死你爹了多亏隔壁院部队的人帮找着孩子,改天做个锦旗给人送去。”

孟小北夹在爹妈中间,反而别扭;孟小京跟奶奶挤小床,也有不爽。

大床上气氛非同寻常,他们家就没这么睡过。孟小北都伸不开腿脚,偷眼左右看看,既不敢拱他爹,又不敢挤他妈。不知怎的,他突然怀念起在小兵营房里那一夜,整个人儿狗趴在某人身上,挤得逍遥自在,尿得酣畅淋漓,果然不是自家人更能放开手脚。

往常在一个屋不方便办事儿,孟建民与媳妇还扒枕头说个悄悄话,被窝里搞个动作。这回孟小北夹中间,连枕边话都省了,各自无聊尴尬,鼾声渐起。孟小北朦胧间回味那夜鸟巢鸟蛋的笑料,他爸妈怎么从来就没这么逗乐呢

大年过了,奶奶临走时抱俩大孙子,承诺来年过来时给小北小京带好吃的桃酥萨其马。

孟小北回来又照例病了一场,裹在被窝里感冒发烧,嘴里吃啥都没味儿,遥遥惦记十里地之外某人床下藏的大罐子自酿米酒

过几天病好,孟小北带一群喽啰打仗,翻铁栏杆楼梯从二楼直接掉下去,手腿都磕破皮,挂了红滚回来。他爹妈才终于松一口气:那臭孩子又回来了,终于正常了,果然就是咱家孩子,没有半道让人给换了

俩双胞胎挑一个接去北京的事,大人们三缄其口,暂时搁置不敢提了。孟建民对某些事上心了,知恩感怀,后来还真找人做了一面锦旗,送到连部,可惜扑了空,只见了他们连长,没见着正主。

随后的一天,家属大院来了客人。

两个穿军装的瘦高男人,齐步并肩进了大院门,领口腰带系得整齐,军绿胶鞋把水泥路都踩得砰砰响,听步点儿就不是一般人。

孟小北正蹲墙根跟一群猴孩子玩儿呢,猛回头,一眼瞧见,腾得站起来,弹球掉在地上。

军帽下一双黝黑发亮的眼,冲他快速一眨,潇洒地一摆头。

孟小北飞似的就窜过去,脑袋里像被人吹哨子揪着赶着

贺少棠说话嘴角卷出笑意:“带路,去你家。”

孟小北快速蹦着说:“五单元三层301”

少棠说:“我知道。”

孟小北疯跑着一路抢在前头,带路去了。

身后有孩子喊:“孟小北你不玩儿了”

小北头也不回:“不玩儿了”

邻居孩子喊:“你的弹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