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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中开阔了眼界,万一拍拍屁股跑了,她就吃亏了。于是趁着孟小京还没毕业,两人现在好着,先就订了婚,收了心。聂卉妈也满意这个姑爷,看好孟小京年轻英俊又是中戏高材生,是省里培养出的优秀文化界人才。这支潜力股可不能放飞,得帮自家闺女抓住、套牢这次有意在圈内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们家挑中的姑爷,没跑了

孟小京将来不敢不娶聂卉。

他如果敢变卦,以后一辈子甭想再回西安混,甭想再踏进这块地界,自己掂量轻重吧。

秋风扫掉道旁金色的浓云,银杏树的落叶窸窸窣窣在半空飘荡,一地秋黄,思念的季节。

少棠有一回帮祁亮带东西,有意无意的,或者就是故意,在里面夹带一张小广告,是某国际学校汉语班的彩印广告招贴。

祁亮捏着那张广告贴,那时内心也挣扎很久。他曾经好几次去到那间私立国际学校,远远地站在马路对面,偷窥大门口情况。他贼贼地躲在树后,还怕暴露出目的心态。然而去的几次都不巧,没碰见他想找的人。

祁亮心情是矛盾的,他与萧老师分手,断得干净,没有再纠缠牵绊,也没再交往男人。他甚至开始寻觅女朋友,结识一些女孩。终于跳出同性恋的大火坑,卸掉心理上沉重负担摆脱社会上一切可能的异样的眼光,仿佛终于回复到人生的一条正轨,一个正常年轻男人应该有的生活状态。

然而心里空落落的,内心仅有的包藏感情亲情的那块柔软处,被人掏空。

家里好像少了个温柔的“女主人 ”,生活里乱糟糟的。做生意遇到挫折与不顺心,回家也没人能求个安慰。孤独,苦闷。所谓正常人的生活,甚至还不如以前不正常的生活。这就是做个正常人的代价吗祁亮那几年特别迷茫。

寒假期间,祁亮与他一个叔叔辈生意伙伴,一起跑了一趟南方,联系印刷厂看样品单之类。他认识广告圈内老板,又看好一项商机,为帝都一些国营私营企业印制宣传册。他计划大学毕业出来做文化广告行业。而且那时就筹算好,找未来大艺术家孟小北合作,好兄弟共同致富,一起发财。

九十年代初广告业是新兴,彩印很贵。给企业设计制作高档漂亮的宣传册,凭关系拉生意,做一套就划拉几万块到手。对于会做生意的人,只要掌握熟练套路和关系网,做什么都能弄钱。

从南方回来,正值春节前夕,车站极其拥挤,浩浩荡荡的人群是反方向流动,从京城往外地赶各班次列车。祁亮拖着小拉杆箱,围巾捂住鼻子,抵挡恶劣的柴油味道和雾霾尘埃。他从车站出来没打到出租,只能挤地铁。拉杆箱的杆被人一脚踩断,他只能把箱子拎着抱着,羊毛大衣衣扣还被扯掉一粒,别提多么狼狈,气喘吁吁。

他挤进地铁车厢,拖着破掉的箱子,闷头往里走。羊绒围巾被挤得缠他脖子上,差点儿勒死他祁亮脸红脖子粗在人缝里钻:“我操别他妈的乱挤我的围巾啊”

旁边有人好心地帮他把围巾扽回来:“小心。”

祁亮一头狼狈的汗,撅着嘴,回头。

那人坐在座位上,抬头。二人对视,双双愣住

萧老师是千年不变的模样,仍穿灰色大衣,围乳白色围巾。头发剪短些,大约还经常去发廊修染鬓角,显得很干净,也没变老。

萧逸愣了片刻,恢复常态,起身:“你坐。”

祁亮推辞:“不用不用,你坐你坐。”

两人目光互相回避,尴尬。祁亮下意识按对方肩膀想把人按回去,手指碰到围巾,“啪”一声打了个大静电

车厢暗处爆出醒目的静电火花,打得两人都吃惊。祁亮手指疼坏了,疼得他把指头含嘴里吸了半天,真的好像触电一样

后来,两人就并排坐下,聊天,互相汇报近况。

萧逸讲他现在在国际学校教课,工资比普通学校高很多,然而班级里大部分是有钱老板的小孩和外国小孩,很难弄,远不如正经学校学生容易沟通管教,压力挺大的。祁亮发牢骚,谈他最近做的买卖,现在下海捞金的个体户越来越多,大家都跑路子走关系,钱他妈的越来越不好赚

萧逸认真地说:“做生意要留心,交朋友需谨慎,投资要分散开,别把本钱都放到一个篮子里。”

祁亮点头:“嗯你现在,一个人住”

祁亮试探着问,萧老师没有正面回应,祁亮猜测萧逸可能有新男友了。

萧逸:“你呢”

祁亮:“我跟杨颖早就分了,以后再找合适的吧。孟小北跟他那位,回家公开了,闹得鸡飞狗跳都打起来了他真有勇气,我佩服他。”

萧逸:“孟小北不是一般人,非池中物。”

祁亮小心翼翼提议:“到长安街上新开的咖啡厅坐坐吗或者,我请你吃饭。”

萧老师婉拒:“算了,不用了。”

两人再次沉默无言,任由列车车厢不停在轨道上晃动。路过很多站,周围乘客起起坐坐,换掉一拨又一拨。萧老师没有热络地答应祁亮的“邀约”,却又谁都不主动起身下车。两人就这样尴尬地耗着,早都坐过站了,都不知道坐哪去了。

萧逸问:“过年跟父母一起吗”

祁亮耸肩:“我爸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回家跟他过年。我想,可能,回去试试看吧。”

萧逸说:“我父母也希望我回家一趟,他们年纪很大了,或许也是想开了,想要原谅我吧那个国际学校计划在杭州开分校,如果近期建立分校,我可能就回杭州教书,方便照顾父母。”

萧逸声音委婉,眼神平静。祁亮蓦然愣住,凝视对方的侧面,心口一片失落情绪慢慢地扩大,将他整个心房包裹住,纠缠着,难受极了。

萧老师终于“决定”要离开,彻彻底底地离开他,再也不回头。两人不会再见面了。

他们坐的环线地铁,环线没有终点站的,可以就这样一直坐下去,一直坐到末班。窗外一片黢黑,地铁隧道的墙壁从两侧快速掠过,这一生的纠结仿佛看不见尽头。

两人那天就在环线上坐了大约两圈。祁亮难过地抬头,这时想起对方种种的温存好处,心里很不舍,想要挽留,又想不出挽留的理由。

他两手紧紧攥着箱子把手,捏得手痛。到站了,门开了,也不知道是哪站,他的脑子被一段感情的彻底失落碾压得痛不欲生。

祁亮一声不吭,突然转头,贴上去亲了萧老师的脸,大约亲到嘴角处,告别之吻。

蜻蜓点水,周围也没有人注意这个小动作。

祁亮抱起箱子,低头大步冲出车门,像逃一样逃出车厢,在地铁站台上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