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夜风吹乱的头发,温柔地将它勾向耳后:“我才不怕万一有事你总不至于见死不救罢”任臻顺势握住他的手拢道唇边印下一吻,“这里并非长安,我岂能事事周全君不见还有人欲置我于死地么”姚嵩知他意指沮渠蒙逊天水湖一事今日蒙逊已公然在君前亮相,苻坚已经明确表示不追究前事甚至给封了个四品武卫将军,任臻再想人神不知地暗中下手除掉蒙逊已无可能这本就是沮渠蒙逊与他相商之后决定以此举双双亮相之因。当然,这一关卡,他自不必同任臻去说了。任臻刚欲再追问些什么,忽闻不远处走廊上有人行过,脚步声渐渐逼近,似直奔此处而来任臻微微一惊,忙把姚嵩望后一推:“你从别处先走,我去拦住他”说罢自己便挺身而出,自假山一跃而起,纵入走廊,恰好挡在来人面前。
苻坚负着双手,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他。
任臻见他身边并未跟着侍卫,不由地微微松了口气,随即蹙眉道:“天王抛下满殿臣子,一人来此做甚”
自那日不欢而散之后,这还是任臻头一回与他这么说话,却也是为了争取时间让姚嵩脱身。
苻坚沉默须臾,忽而道:“今夜这乐师便是那日与你同荐枕席之人。”因方才在席上喝的甚多,故而一开口便有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任臻羞恼交加地转过身子:“天王醉了”
苻坚忽然闪电般地伸手抓住任臻的手腕,沉声道:“我千杯不醉。”
任臻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却不期然撞进他的怀中,他微退半步,抬眼望向他,嘲道:“是与不是,那又如何与我同枕席之人多去了天王当年不也是其一吗”
话音未落便觉得唇上一烫,下一瞬间苻坚已经低下头深深地稳住了他。陇西美酒的滋味自舌尖窜入,醇香而凛冽,那滚烫蛮横的舌随之游走,从齿列自双颚,无一不被侵入濡湿,大片的唾液自彼此唇边溢出,任臻狠狠地皱起眉来,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他从未经受过这般掠夺意味十足的吻,如惊涛骇浪一般教他无处可逃
注1:滥竽充数,语出韩非子内储说上:“齐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宣王说之,廪食以数百人。宣王死,湣王立,好一一听之,处士逃。”所谓处士者,泛指有才却无官之人,意同“先生”。故吕光有“蒙逊求官”一说。
六十五章
任臻屈指成拳,忽然抵住他的胸膛,掌心吐力,猛地将苻坚向后一推,苻坚微微一个踉跄,却还是死力不肯松手。任臻抬起头来,双目发红地瞪视着他,苻坚喉结上下滚动,半晌后颓然道:“对不住。我忘形了。”
任臻打断他,一字一字地问道:“苻坚,我是谁”
苻坚深深地望着他:“任臻。”顿了一顿,他轻声道:“西燕之主,任臻。”随着话音,他缓缓松手,那眼神却依旧迷惘而深情地凝结在他身上:“所以。。。不能。”
任臻喉结滑动,心中蓦然一酸苻坚其实从未错认过,他是任臻,他不是慕容冲。
只不过他从始至终,依旧不愿爱他。
这些时日的负气与不甘似乎都有了平息和消弭的无奈理由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前世之仇,来日之敌。他们都很清楚,只要还是一国之君,站着相拥只能彼此刺伤,背对着渐行渐远两相遥望似乎才是唯一共存的方法。
他垂下头,第一次在人前带上了一点力不从心的无奈疲倦,苦笑道:“我懂。这些天。。。原是我想岔了。该是我说对不住。这就回去吧,你是后凉国名义上的主人,这场宴会不能缺席太久。”
苻坚忽而叫住转身欲离的任臻,待他驻足回头,他突然上前将其轻轻一拥,却一抱即放,沉声道:“从此之后,有我一日,燕凉永为友邦,不加刀兵一如你我”任臻猛地一怔,余下的一点酒意也荡然无存他当然知道苻坚这句话的分量:两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今天后凉可以为了瓜分姚秦而与燕结盟他日可以立即为了别的利益而翻脸倒戈。而苻坚之诺,就意味着从此之后西燕可以放开手脚逐鹿中原而无陇西兵起这后顾之忧苻坚一诺千金,早已重过了明光殿里签下的因利而起的那纸合约
苻坚迈步上前,在如水夜色中与其并肩而行:“任臻,我曾经年少轻狂,自以为天下第一。到如今尝遍沉浮起落,方明白国士无双,知己难求,情爱一事譬如朝露,你我不该”任臻扬起手,再一次打断他,在月光下平静地道:“我都明白。”
一句话换苻坚“不加刀兵”之诺,他简直合算大发了,然则心中却不明所以地还是空落落的闷痛着到底意难平。
假山石后,不曾听话离去的姚嵩现出了半张比月光更皎洁的脸孔,却是面无表情地紧盯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背影。
不出三五日,为了安抚吕纂,苻坚加封其为南中大将军,已是从二品大将,仅比段业的一品大将逊二级,却依旧给权不加兵,划至段业麾下待命。一时姑臧上下皆在备战,到了诸事齐备,沮渠男成在陇关整军待命之时,世子吕绍便离京出关,苻坚亲自送出姑臧城外,封赏之余忽然出人意表地收了吕绍为义子一时群臣侧目。更有传说,苻坚回宫之后曾与吕光密谈,言其子侄皆亡,太子已陷建康恐难得归,言下之意,这后继大任,亦会交还予吕氏此举自然是为安吕光之心,但这事一传出来,璇玑殿便几乎要闹翻了天,吕纂暴怒地砸碎了满室内一切可砸之物,当时随侍的杨氏吓地瑟瑟发抖,蒙逊见状忙出言解围道:“长公子息怒。此时更不能自乱阵脚”
“怎么息怒”吕纂横眉竖目地道,“除不掉苻坚,杀不了任臻,现在还要让吕绍以太子身份带兵,成全他的不世功勋一旦大功告成,他眼里还会有我这大哥吗”蒙逊一面以目示意杨氏退下,一面劝道:“吕绍空降陇关,根基不稳,哥哥必不会为他所制肘,心中还是向着大公子的。”
“可他毕竟已是苻坚的义子何况他身后有段业这老匹夫支持若得胜还朝,他声望大涨,如日中天,更没我什么事了a”
身边忽然一声轻笑,是一直不声不响的姚嵩终于开了口:“所以从这一方面来看,长公子与我们姚秦反倒是统一战线了。”
脡逊瞟了依旧做胡人乐师打扮的姚嵩一眼,吕纂则已重新落座,冲他道:“姚小侯何意”
姚嵩嫣然道:“燕凉联军若是惨败,那吕绍还有甚资本自傲若是长公子不想看着您那弟弟夹着尾巴再灰溜溜地回来,自有一劳永逸之法须知战场之上,本就变幻无穷,一时不察都会魂飞魄散”
蒙逊立即斥道:“不可我们沮渠氏若是大败,颜面何存将来以何威信去守关戍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