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众将团坐,共议军事,任臻眼圈泛青,几乎是有些魂不守色地坐在主位听臣下禀告:翟斌派王绪领军一万西扰潼关,守将拓跋珪领军出击,是役大胜,然拓跋珪立功心切,轻骑追敌,竟一触即溃,就此没了讯息,主将败走已是不祥若后燕又杀回潼关则雍州必危不少将军都请命派兵增援潼关,免得被人趁虚而入。又有言固原得来不易,燕军精锐已是疲师远征,如何还有精力驰援潼关更有人建议从长安城中发出援兵,又恐京中兵力空虚云云。
任臻听着满堂争论,不由地揉了揉太阳穴:“翟斌亲自上阵了吗”众将摇头,任臻又问:“拓跋珪可有亲笔求援文书”众将又摇头。任臻闭目想了一瞬,判断道:“不必理会。慕容垂乃是佯动,不敢真地开战。”
诸将一惊,便有人不解道:“那后燕为何大军压境一旦潼关告破,长安必危须得速速增援”“正是拓跋珪黄口小儿,如何能担这一方主将”
任臻正色道:“慕容垂不出,翟斌不出,派两个手下,一万多的士兵,就叫大军压境只是朕诧异慕容垂这时机选的怎这般好哇,我军一有动荡,那边就能立即发兵侵扰边关,一旦我军因此而有了大调动,那说不定真地马上会有一场大战姚秦未灭,尚隔河而峙,各位将军可有能力应付两线作战”
众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宿臣,闻言深思圣意,都在暗中一阵耸然,顿时三缄其口,不敢造次。任臻敲山震虎得成,语气却是一缓:“不过诸位将军都知道朕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慕容垂会在此时出兵,依朕想来只是因为慕容垂是与那姚兴有了什么协议,才会派出小股军队骚扰试探。”一句话摘清了嫌疑,安抚了人心,引得众将都齐齐点头、交口称善。任臻则趁势又道:“且朕观拓跋珪素来不是冒进冲动之人,又没有亲笔求援,此次败退当另有后着。还是那句话,用人不疑,又何必先自乱阵脚”任臻力排众议,顷刻间就将此事定了燕军按兵不动,静观后变。
谁知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慕容钟刚将有功将士的名单呈上,任臻用玺,便算是定了。杨定却又起身道:“皇上。有功固然当赏,有错自也当罚”
任臻怎不知他别有深意这老实敦厚的傻大个是怎的了,竟主动挑衅慕容氏。
果然本坐首位的慕容永闻言起身,下跪请罪,主动提出要自贬五级,以责当日不听军令贪功冒进之罪。刁云与慕容钟等人自不可坐视,纷纷同跪求情,有言昔日屡建奇功,有言今日一时大意,更有搬出当年前燕未灭之时盛行的军法出来,说慕容永位极人臣当可豁免此罪。
杨定却道:“当日上将军亲颁治军百例,言军中上下无论品级一视同仁皆守此法,自己怎可因权废法”慕容钟怒道:“杨定,莫要以为你升了大将军便可如此放肆这是在大燕”杨定反唇相讥道:“大燕的军法便是刑不上大夫”“你”慕容钟火爆性子一如当年,当场暴跳如雷欲扑上理论。
“够了。”慕容永冷冷喝止道,“都退下,不可君前无状”说罢对任臻端端正正地叩首道:“末将既定成法,三军须从,若主帅犯过可恕,以后又怎可再取信于军,末将恳请皇上,军法处置末将不从指挥之罪”
任臻皱起眉来,慕容永在军中权大位尊一呼百应,他一直都知,但亲眼见慕容氏子弟为了他可以罔顾军令君前无状,还是本能地觉得有些不甘与疑虑。他看向杨定:“依治军百例,不从军令,贪功冒进当责何罪”
杨定倒背如流:“不从军令冒然追击致损兵折将,最轻也得当庭重责百杖。”此话一出,又是群情汹涌当庭重则百杖莫说三军上将面子丢尽,那一百的廷杖岂是能轻易熬过的定然皮开肉绽。这杨定是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任臻缓缓起身道:“只重责百杖慕容永乃是一国上将,须得更加自律,以身作则才是。杨定,此罪最重之刑罚为何”
杨定愣了一下,似没想到任臻会这般任臻,犹豫片刻后道:“枭首。”
枭首所有人都傻愣愣地呆住了不是猜不到慕容冲会对慕容永小惩大诫,但谁想的到会至如斯田地莫非君臣不和的传闻依旧是真,慕容冲要假戏真做借机杀人刁云眼见任臻将身后屏风上挂着的佩剑取下,步下台阶,登时急地再也坐不住,一跳而起,一把拦住:“皇上三思上将军乃股肱之臣,如今敌仇未灭,皇上切不可行此亲痛仇快之举啊”
任臻状甚严肃地想了一想:“倒也是。”却一举绕过刁云,猛地举剑刺向慕容永这一下变生肘腋,连杨定都倒抽一口冷气,急忙出手欲阻
慕容永却面沉如水,一动不动,眼见耳畔一截乌黑的长发簌簌而落。
任臻以剑尖挑起落地的长发,握在手中一扬:“爱卿确实有过,然此时天下未靖,却还要留你项上人头报效国家,便先以发代首,着你戴罪立功罢。”同时举目四望,对着眼前反应不及的众将道:“然则征战沙场,不从军令乃是大忌将此截断发传示三军,以儆效尤慕容永活罪难逃,暂降五级,随军留用”
慕容永眸光一闪,唇角勾起,俯身拜倒:“谢皇上开恩”
杨定一人走出固原皇宫,面上还满是负气之色,随即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他回头看去,一身朴实武袍独立月下的,不是苻坚却又是何人
“大哥。”杨定惧人耳目,不敢叫破,只是快步过去,将自己身上的厚实的大氅脱下为苻坚披上:“夜里酷寒,大哥怎不加衣”
苻坚一摆手,示意不用,复又摇头道:“你又何必。”
杨定脖子一梗,平静道:“我为苻大哥不值。”
苻坚凝视着他许久,轻声道:“是为我不值,还是为己不值”杨定如遭电击,刚欲说话,却又被苻坚止了:“他。。。并无错。”缘起缘灭皆不从人愿,怪的了谁
二人一时无话,在雪中默立良久,直到苻坚道:“刚刚收到的消息,沮渠蒙逊派人诈降,在军中刺杀了吕光如今吕光伤重难愈,沮渠男成趁机自姑臧城中反攻出来,吕军败退百里,死伤惨重。”
杨定立即抬起头来:“苻大哥是要走”
苻坚淡淡地一点头:“我再不回姑臧收拾残局,怕就来不及了。”他抬眼望向风雪中影影幢幢的宫阙楼台,那里住着他唯一舍不得放不下却注定只能天各一方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