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沮渠蒙逊沿途方才得以收拾数千残部,且战且退,奈何任臻费了这许多功夫,添了这偌大牺牲,报废了整座薄山联营,全为了沮渠蒙逊一人,哪里肯就此放过,自然杀红了眼死咬不放紧追不舍。他自己知道蒙逊狡而善战,时机转瞬即逝,而己方虽刚大胜,但单兵作战的硬件条件还是稍逊魏军代地自古产良马,拓跋珪叛燕自立之后便下令封锁边疆不许一马出关,而西燕近来仅仅靠苻坚的西凉一地提供的战马,自是不够支撑接连不断的庞大军事行动。而这次带来的骄骑军虽称精锐,但战马骑兵皆不如魏军,指挥起来也不如天子亲卫虎贲军得心应手,任臻下令轻装简行,辎重尽弃,只挑选了半数轻骑继续追击。
双方偶有相触,皆有恶战,魏军急着逃命几无还手之力,但燕军要一举歼灭一时却也不能,蒙逊一方面倍道而行艰难抵抗,一方面连夜向离此最近的北魏河东太守拓跋仪发出急信,要他出兵接应,好退入中条山中狭长险峻的中条山脉与薄山丘陵不同,是一道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只要能抢先一步进入密林山区,魏军马好,必能甩脱追兵逃出生天,他就有办法休养生息东山再起。
河东太守拓跋仪接了书信,命人将拼死报信的魏兵带下歇息,自己则一声不吭地回到房内,书案旁一个辫发胡服的鲜卑男子背对而立,正手执书卷看地入神。
拓跋仪慌忙跪地,向对方施了一个刚才学会的汉人的陛见礼:“皇上,沮渠蒙逊果然求援了。”并将大致惨况转述了一遍。
拓跋珪缓缓转身,看向这个自己称帝后才投奔于他的堂兄弟:“给他回信,河东乃我朝盐池重镇,不可有失。你身为河东太守不敢带兵远征,援军只能离城百里,在独龙山附近埋伏等候,让他继续坚持,只要撤退到预定地点,我们立即接应他进山沮渠蒙逊为了活命是连自己亲哥哥亲儿子都能推出去送死的人,他死乞白赖都一定会坚持逃亡。”
拓跋仪点头答应,咽了咽口水又道:“沮渠蒙逊这一仗已经拼光了老底,据说近四万的精兵只剩了不到一万,我们还要派兵相援相救”
沮渠蒙逊虽然战功彪炳,很得器重,但为人奸狡跋扈心狠手辣,在鲜卑魏国绝不怎么得人心,拓跋仪难得见他损兵折将,一败涂地,自是恨不能落井下石除掉这异族之人。
拓跋珪心中了然,却是声色不动地瞟了他一眼,将书卷不轻不重地往案上一砸,拓跋仪心中暗悔失言,生怕自己的这点私心遭了这刚愎帝王的忌,连忙解释道:“末将的意思是沮渠蒙逊已如丧家之犬,慕容冲为了追他已是尽弃辎重,孤军深入,甚至为了提高骑兵的追击速度不断减少随军人马深入腹地乃兵家大忌,何况是御驾亲征慕容冲刚刚清洗了骄骑军,又已经收复了函谷关,还攻占了豫北晋南的大片土地,若非中条山天险,只怕我们的河东盐池都要直面兵锋,照理说他应当收手退兵,回长安收拾朝政稳定军心才是”
的确,从出兵江南算起,任臻离开关中已经一年有余,长安基本是由慕容永为首的几个皇族把持朝政,对任何一个帝王来说,远离中枢大权旁落都是大忌,更遑论为了追一股残兵败将,堂堂国君会不顾生死不惧危难地一口气死追了数百里。
可惜,他先是任臻,再是皇帝永远也没能有一颗无情无义帝王心。拓跋珪将一只锦盒推到拓跋仪的面前,锋锐的眉眼在灯火下更显阴鸷:“把这个东西以沮渠蒙逊的名义送到燕军中去,他见了,无论是天涯海角还是龙潭虎穴都一定会继续追下去不死不休。”
拓跋仪定睛看去,锦盒中是一袭曾经艳若朝霞的赤色披氅,却因沾染了层层血渍,而凝成一片浓重不祥的乌云。
拓跋珪负手踱步,好整以暇道:“再给慕容德去一封信,告诉他我拓跋珪承认南燕立国,且有生之年不再南侵他一寸土地;而当年参合陂之战杀降五万乃沮渠蒙逊先斩后奏一手造孽,朕亦深为愤慨,将来定会给他一个交代只要他与燕断交,改与我国结盟。否则待此间战事一了,朕必挥师亲征,直下他的国都广固”
拓跋珪语气平淡,拓跋仪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忙掩饰地俯身低头应道:“末将遵旨。”
待拓跋珪信步离去,他才敢放出目光,转向拓跋珪方才看的书卷,那是一册庄子,上云:螳螂方欲食蝉,而不知黄雀在后,举其颈欲啄而食之也。
147、第一百四十四章
就地扎营稍事休整之时,沮渠蒙逊狼狈地侧过身子,以避开众人视线,低头将自己臂上又渗出血的绷带扎紧了些,一双狼一般的利眼却暗中向四方打量:精疲力竭的魏军士兵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开去,有的埋头处理刚受的刀伤,有的刚从怀里掏出一个藏到发硬的干粮便立即被身旁的人劈手夺过,狼吞虎咽了个干净,那人愤怒地挥拳就打,顿时引发一场小小的骚乱。
副将连忙前去弹压,沮渠蒙逊心底明白,北魏军队本以军容严整著称,士气涣散至此,还能坚持几天不至溃败皆因逃亡多日,慕容冲忽然不要命了一般死追不放,浑然不顾自己孤军深入的处境真个疯子
偶尔被咬上了,难免一场恶战,虽然次次紧要关头都侥幸得脱,但跟着的人马愈加锐减,山路崎岖难行,后有虎狼追兵,如今身边只剩的这三五千人又有几个真与他齐心的他毕竟是个匈奴人,军心再涣散下去,难保这些鲜卑士兵会不会忽然倒戈相向,献首投诚。
若是不管旁人,暗中联络那些从陇山便一路跟随的故旧亲随就此逃亡,倒是能免杀身之祸,只是这么些年来的苦心经营东山再起便全白费了,北魏西燕凉州都没了他的立足之地,便是苟活也无甚意思他还是舍不得
他需得尽早到达独龙山,与援军会师,方能免这覆巢之祸。正在此刻,忽有一魏军跳下马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来复命:“将军,我们大人已经领援军出城,在独龙山隘口等候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