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一提官袍双膝跪地:“臣同有司在检查之时确实没发现任何不妥,请陛下明鉴”
拓拔遵嗤道:“神也是你鬼也是你,说什么都行若无不妥怎么就炸炉了”
贺兰讷看见女儿受惊晁汝受伤,也是怒火中烧若非此子插手掣肘,自家女儿怎会与中宫失之交臂因而亦要求严查,众王公亲贵皆附议。
拓跋珪遂命廷尉入殿,左右监丞带领一干下属控制了现场,半晌过后手捧一帕跪于君前:“臣等在未曾燃尽的炭火余烬中发现了此物”拓跋珪展目看去,只见帕中一团烧焦的木炭上沾染着星星点点的红黄之色,他接过一嗅,微微动容道:“雄黄”雄黄性燥微毒,高品者可以入酒为药,宫中确实有藏,但怎会出现在这里
廷尉点头奏道:“还有朱砂。臣曾听方士有言,道家所炼之丹药多含有雄黄丹砂等数味矿药,与木炭混之,焚烧之后或产生爆炸须时时谨慎小心。”
其实雄黄丹砂加木炭并不一定会燃爆,古时炼丹炸炉多半是因为混进了另一味药材硝石粉,又名牙硝、地霜硝石雄黄加木炭本就是火药之原料,道家典册早已有所研究,晋人葛洪所著炼丹秘籍抱朴子亦有只言记载,只是北魏朝内无人知晓罢了。
拓拔遵囔囔道:“怪了难道突然冒出个道士在铸金坊炼丹不成”
崔宏隐身在人群中,一滴冷汗淌了下来他崇佛尚儒不假,可自己儿子崔浩却是如东晋名士一般醉心于谈玄求道的果然拓跋仪冷笑道:“何须在此炼丹,只要有人在炉里丢几颗什么九转金丹即可,行事岂不是更加方便”
拓跋珪扫了跪地无语的崔浩一眼据他所知,崔浩嗜好炼丹,他左右近臣中只有他会随时在身边携带丹药,就连他的逍遥丸都是崔浩所献。他颦眉转问宗庆:“方才事发之前,何人曾不告而离,经时未归”
宗庆眼一转,立即坦白道:“唯有崔议郎突然擅离中院”
掖庭令也奏禀道:“崔议郎不知何故,在小贺夫人出坊之际离开我等视线,盏茶方回”
崔浩自此惊出了一身白毛汗来,他以往目下无尘看不起这些卑贱宦者的恶果全体现了出来,一时人人指证,天时地利人和全弃他而去
拓跋仪道:“汉臣们本就支持立慕容氏为后,崔浩包藏祸心,故意投丹入炉,是为了坏我拓拔鲜卑之根基陛下只需搜他的身,看看有没有携带含有雄黄朱砂的丹药”
何须搜身,拓跋珪一清二楚,除了逍遥丸,他偶尔困倦疲惫就会吃崔浩进上的紫黄丹、珍黄丸以振奋精气,哪一味不含雄黄但拓跋仪可恶,又把这事儿与新立慕容氏扯在一块,巴不得推翻前议,再举行一次铸金大典,他岂能如他所愿当即朗声宣道:“天道多舛,方有此劫,幸亏我拓拔皇族福泽绵长,依然得立中宫,其余诸妃亦多劳苦,朕自有封赏。此事不必再议”又剜了浑身瘫软面白如纸的崔浩一眼,续道:“崔浩玩忽职守,甚失朕望,着褫夺官衔,退出宫闱,在家闭门思过终朕一朝,永不叙用”
晁汝抬起头来,对来人微一拱手,微笑道:“崔大人,啊,现在叫不得了。贤弟打点完行装在出宫之前还不忘来掖庭探望在下,真是足感盛情。”
崔浩脸上已不复以往云淡风轻、从容高深的神情和派头,咬牙切齿地道:“晁汝,今日铸金坊炸炉之事必是你设计陷害是谁告诉你我身上携带雄黄丹药教你施这连环毒计我曾因卫王白冠之事追查掖庭属官王三娃他却突然被召入宫,而后离奇溺亡,是不是宫中还有你的同谋”
晁汝抬袖掩唇咳了几声,方才慢悠悠地道:“无凭无据的,贤弟慎言啊。今日害你的是卫王等人墙倒众人推,也怪你平日行事太无余地,与愚兄何干况且依愚兄所见,以贤弟之大才,纵使今遭罢黜,然只要耐心等上一二十年,来日改朝换代,终有一日可以东山再起、位极人臣。现在,又何妨将你的位子暂借让予我,来坐上一坐”
“你”崔浩忍无可忍,一个箭步上前揪起晁汝的衣襟,怒道,“我与你并无冤仇,不过是各为其主。纵是两相斗智,何须如此赶尽杀绝”
晁汝的目光在月色下陡然冰冷:“确无冤仇。只是你太碍事了你既因进药于拓跋珪方得平步青云,我就要你也因丹药而身败名裂”
崔浩瞠目欲裂,刚欲发难,脖间却忽然一凉,已是利刃加颈。寒芒一闪而过,映出一双他甚为熟悉的眼眸,随即是任臻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崔浩,你获罪之身,逗留宫闱,还妄图伤人,是不想要你崔家老小满门性命了”
崔浩愣了一下,双手顿时僵持,心里却闪过一丝电光火石,颤声问道:“任将军怎会到此”
任臻收回左手刀,探入怀中摸出一樽瓷瓶:“晁侍郎今日护主受伤,皇上嘉许其忠勇,我特奉皇命前来探视送药,难道崔大人也是”
崔浩神息万变,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来去,最终发出一声不甘至极的悔叹,恨恨离去。
任臻几句话吓走了崔浩,面色一变,拉长着脸冲晁汝一点下巴:“坐下,上药”
晁汝收起了人前那副伶牙俐齿的嘴脸,沉默地坐在任臻面前,任他施为。任臻点抹数次,急地龇牙道:“都说你聪明,我看是傻透了既已明知道危险,为何还要扑过去替贺夫人以身相挡”
晁汝一扯嘴角:“贺兰讷坏了大事,事后若见我安然无恙而没表现出一点护主之忠,他怎会轻易放过我去这当口,我不能再开罪他去。”
任臻默然,半晌之后,手背在他面上烫伤处轻轻一触,哑声道:“可是疼的紧”
晁汝自嘲一笑:“这脸哪里还会觉得出疼来至多再多几处疮疤,留着吓人罢”说完这话却不见回答,唯感任臻的双掌在他肩头轻轻一按:“无论恶鬼之形还是天人之姿,在如今的我眼中又有何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