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在这一串串辉煌璀璨的名字中间,他的名字,被遮掩的黯淡无光。
就连史家,都有意无意的弱化了他。司马迁写史记,甚至没有为其立世家,而且评价中有意无意的用了“仁弱”这样一个似乎算不上褒义的形容词。而汉书虽有惠帝纪独立成篇,事迹却简陋,最后谓之宽仁之主,却为吕太后亏损至德。
我只是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只是很悲哀,他致命的对手,是他的母亲。
刘盈并不是一个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太子。他出生的时候,刘邦还没有过于发家,他随着母亲和姐姐,在丰沛故里生活。母亲和姐姐忙于农活的时候,将他放在田埂。
那个曾经被放置在田埂之上的婴孩,后来成了一国之君。命运颠覆,很多时候都很奇怪。
刘盈也不是一个不识人间风雨的太子,楚汉之争的时候,刘邦曾经很长时间里处于劣势,汉二年,楚汉大战期间,项羽遣人往丰沛拿刘邦家眷,六岁的刘盈和姐姐逃亡之中,偶遇父亲,上了父亲的马车。然后,在追兵渐渐迫近的时候,刘邦为了活命,将他们踹下飞驰的马车。幸有忠诚下属庇护,最后不得落于敌手。但其时可谓生死之交。
他的父亲,是一个没有太多良心的无赖。
她的母亲,是一个坚毅狠辣的令人色变的妇人。
偏偏,他们生下的儿子,奇迹般的有一颗善良的灵魂。
但凡起于微末的帝王之家,最初的时候,感情多半是真挚的。李渊起兵之前,李氏三兄弟也曾有过兄友弟恭的年华,最后却酿成玄武门的惨变。
好在,刘盈是唯一的嫡子,他的母家,在刘邦称帝的过程中立过很多功劳,他的母亲,是群臣认定的主母,如是,他的储位,似乎是稳如泰山。
偏偏敌不过一个父亲的偏心。
数年征战,母亲色衰而爱驰。年纪渐大,父亲便喜欢上一个年轻的妾侍。
戚懿。
戚懿有子如意,人称老来疼幼子。父亲老来过分,将如意疼的无与寻常,竟生了易储于如意的心思。
刘盈自然也是不甘的。可是他的不甘和母亲比起来,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因为,母亲更有愤恨的理由。
我为你嫡妻,我多年来顾你吃喝行止,我为你持家,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提心吊胆,为你受尽苦难,到头来,我得到我该得到的,你居然要将这一切拱手送给那个什么也不曾做过,坐享其成的小妖精。
那其实是一场女人之间的战争。
戚懿并不聪明,她依靠的只有刘邦的宠爱,但就算是帝王,也不是什么事情都随心所欲的。
就与刘邦共同打下天下的群臣而言,他们当然更希望拥有一个和他们共同走过苦难的太子,而不是一生下来就安享太平,和他们隔得远远的并不亲近的孩子。
太子至少可以看的见宽仁,而如意,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定形的孩子。
吕后是名正言顺的主母,共过患难,而戚懿是什么,她只是刘邦路边得到的一个小妾,深宫里养着的菟丝花。
而太子已经长成,可以独立处事。若扶持如意,将来少不得戚懿要为他打理。他们是水里火里滚过的汉子,如何肯折腰听命于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只在后宫邀宠的戚懿
在群臣之下,在民心面前,刘邦只得让步。
然后,他只好和他的美人跳舞和歌。
那个时候,刘邦已经看到了戚懿的最终结局。
小的时候,听人说起史官,颇有敬佩之意,据说,一个皇帝谋反以后,召来史官,问他将如何记录此事。该史官义正言辞直书,某年某月某日,某人谋反。皇帝大怒,杀了这个史官。并召来他的弟弟。这个弟弟史官依旧书道,某人谋反。皇帝极怒,又杀了他。一连杀了几个史官,问起最后一个史官。那个史官还是一字不差的写道:某年某月某日,某人谋反。
到最后,皇帝也没辙了。只能抹抹鼻子,算了。
那个时候,我对历史是抱以很崇高的敬意的。
可是越长大,越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也许史官不会可以将某事黑的颠倒成白的,但史官完全可以漏写某事,略写某事,详写某事,并发表一通议论来引导读者的判断。尤其是官修的史书,当书写本朝史时,是非常注意文过饰非的。就算没有出于文过饰非的考虑,而撰史者本人的政治立场政治态度,也会导致他偏向或者排斥这个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并在笔下体现出来。
如此说来,我们面对历史的时候,又如何能相信它就是真正的历史
看别的女孩子对这段历史的解读,不如不遇倾城色里这样写:喜欢惠帝贴身相护如意,以及那个早晨不忍叫醒弟弟的这点点人情,“即使江山是自己的却无力去行,也不忍去看,步步都踏着亲人的血,不如就立定于此蓝桥之上,凭栏看罢。
把这用亲人的血泼就的江山扔给想要的女人罢,她要的都给她,是对自己的救赎。”
哑然失笑,女孩子就是这样,很温柔的解构着历史,纵然荒唐如周幽王,也可以从烽火戏诸侯的调亮底色里,窥出一点点真心。
作为一个皇帝,这样做自然是不合格的。于是司马光指责惠帝:“弃国家而不恤可谓笃于小仁而未知大谊也”资治通鉴卷一二。
可是,其实,我也喜欢这样的一点点人情。因为不管怎么样,知大谊而放弃了小仁的皇帝已经有太多,所以能够笃于小仁的皇帝,也是很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