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辈子所渴望拥有的,都静静的躺在你的手中。当一个人在享受着饕餮大餐,而另一个饥寒困顿一无所有的人抱着颤抖的身体在一旁观看,你知道,那一种寂寞啃啮心灵的滋味,有多么难受
丁酩潮湿的眼眸中闪过一点泪痕。
“这个时候,你还不走,难道还要等着再被楼谓那伙人抓回去,让他抱着你的尸体痛哭么”
张嫣咬了咬牙,不再犹豫,起身沿着与增成殿相反的方向奔离而去,在离开的第一个地道转角回过头来,看着在哑女懵懂的陪伴之中,丁酩宁静而卧,脸色渐渐透出青白色泽,一时间心中不辨悲喜。
丁酩,
我不喜欢你,因为你是我丈夫曾经的女人。
你也不会喜欢我,因为我是抢走了你的男人的女人。
可是,在这座未央迷城之中,时刻发生的,最后昭示的,犹如这未央宫之下四通八达的地道,不辨归处。
到最后,在我遭遇生死危机的时候,竟是你,挺身而出相救。
而我,在这一刻,欠下你的,又何止是一条命而已
这未央宫那么大,大到依托其而建的地道交织成为迷宫,人行在其中,分辨不明方向。
这未央宫又是这么小,小的,容不下两个女人的心。
逼仄的地道从脚下延伸出去,条条道道开支分叉,不知终点,张嫣深一脚,浅一脚在地宫中急速奔走,身上的破败绵衣尚有狼藉血迹,之前的恐怖记忆似乎附身在其上,萦绕不去,毎不经意想起,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张嫣索性将它丢掷,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单薄宫衣,虽然也在撕扯之中裂开了几道口子,但整理整理,尚可见人。每一处衍伸进黑暗的地道口,在暗暗的天色看来,都仿如如同怪兽,张开了狰狞的大口,等待着猎物撞进来,吞噬一切。冷风沿着来路吹拂而来,打在高热的身体上,似乎并无瑟瑟发抖,反而有一种清凉之感。甚至连脚踝上之前的疼痛之意,在这一刻都没有感觉到多少。
仿佛此刻她的精神处在一种病态的亢奋中,这一种感觉很是奇妙,她知道这并不是正常的,却不想停止它。
只因为,她的心还在澎湃的跳动;她还会深爱。
她不知道,这下一个地道转角之处,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是尖韧的刺刀,还是丈夫深情的眼眸在命运的前途之上等待着她的又是什么:是苦苦相逼的风刀雨剑,还是椒房殿里的脉脉温馨可是,她没有法子留在原处,总要向前奔跑,才能安抚飞速跳动的心脏。
我爱你,
刘盈。
我想要活着走出这儿。
那些可怖的,痛苦的,肮脏的回忆,我统统都不要,我只想把它们留在身后头,不再回头观看。只想飞奔到你的怀里,不再见所有的风雨忧愁。
张嫣听见掠过身体的呼啸风声。
这不知归处的地道固然让人厌憎茫然,但在它之上,是朗朗的未央宫。未央宫中,有深爱着自己的丈夫,有可爱病弱的女儿,有忠心守候的宫人,她尚有一片灿烂锦绣的前程,她还想要沐浴在阳光之下,想要将缠绵的青丝绕在刘盈的指尖,想要抱一抱心爱的女儿刘芷,亲吻她的脸颊
她还有太多太多的梦想没有实现。
她的人生,才刚刚过半,她的愿望,才刚刚启程。她不可能就这么放弃,实在不想要将自己年轻的一生,埋葬在这座漆黑无光明的墓道之中。
张嫣闭着眼睛,感受着地道中风吹拂的方向。
地道位于未央宫之下,虽然四通八达,道路犹如迷宫,不辨方向,但究其所以,是依附着地面上的未央宫殿而建的。此前她在掖庭增成殿的方位,虽然曾为了迷惑楼谓,走出过一段距离,但后来又曾折回,而丁酩和哑女能够轻易找到自己,便说明自己离增成殿并不远。
从掖庭宫出来,向东南一点,就是椒房殿;再往南行一百五十米,便是前殿的宣室殿。
宣室,
是刘盈在的地方。
我真的很想很想,回到舅舅的身边去。可是,在这地道之中每一条道路都是一样,我无法分辨方向,怎么办呢
张嫣闭着眼睛在地道之中站了一会儿,听见风从地道深处吹出来的声音。高帝做未央宫,盘地道,最终是为了什么,如今已经不可求。但她迷失在这座迷宫之城中,不知归路,却始终不肯放弃离开的希望。
流水的声音从风声的底色中透出来,“滴答,滴答”
张嫣霍然睁目。
“滴答,滴答”
水滴声似乎从左手边传来。
张嫣沿着地道的土匡墙壁一路而去,转过一个小小的转角,那水滴落地的声音愈发清晰。抬起头来,便见在地道一隅角落里,水滴从顶上泥土里渗出来,落下来,一滴,一滴,发出滴答的声音。
汉九年,将作大监阳成延做未央宫,引渭水入宫,做沧池,由西南流向东北,过长乐宫,出长安城,最后汇入渭水。
水滴坠落在空中划过一道直线,落在地上,却奇异的与地底不是垂直,而是呈现出一个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