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而来,一身风尘仆仆却也顾不得了。在静室里,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将此行所见所闻说了个大概。然后,斗室便安静下来。折可求的脸色不断变化,迷惑、疑虑、震怖、失措足足过了一刻时。脸色才渐渐恢复正常,张口第一句,就是复述天诛军主狄烈的这句话。
折彦文恭恭敬敬道:“孩儿想来,此句回头是岸不言自明。关键在于岸上有我之句”
“嗯。说下去。”
“孩儿认为,狄军主此言用意有二,一是敦促我折家回头,渊圣皇后之天诛大军愿既往不究而接纳;二是暗示保证,若金人煎迫我三州之地,天诛军可为我折家后盾。”
“岸上有我,岸上有我,”折可求站起身,来回踱步,嘴里不住叨念,倏地停住,左拳击打右掌,脱口而出:“不错,大郎分析得不错,应是此意无疑。”
折可求说到这,从桌案的供奉架上取下一轴帛卷,递给折彦文,道:“此为五日前,天诛军使越王赵王偲、相国公赵公梃,二位皇室王公,亲至我府州折府,宣读的一份渊圣皇后懿旨。懿旨中所述之意,与我儿此次银州之行,从那位天诛军主口中得到的承诺,可互为印证,足见其言不虚。”
折彦文赶紧接过,执态甚恭,缓缓展开,细细流览,看到最后时,脱口而出:“麟、府、丰诸州经略安抚使竟与金人所授职务毫无二致”
折可求慢慢坐回座位,左手轻轻摩转着套在拇指上、用于开弓勾弦的铁板指,目光闪烁不定:“一样的封赏。一方是新兴强国,一方则是国祚已尽;一边是效忠百年的旧主,一边是竭力招纳的新锐。大郎,你认为当如何选择”
折彦文抬头看向父亲,欲言又止。折可求鼓励道:“大郎只管说,为我折家计议,族中子弟,自当畅所欲言。”
折彦文用力点头:“父帅说得是,孩儿以为,无论如何选择,都应以我折家之存续为大前提。利于我折氏者,从之;损害我折氏者,弃之。”
折可求一双棱棱生威的眼睛,掩饰不住赞赏:“好,我儿已不是一个只识弓马的武将,知道站在家族这个层面看问题,很好。那么大郎认为从哪一方,更有利于我折氏呢”
折彦文目光迥然,难掩激动之意,“天诛军成立不过一载,就能东击太原,西取银州,如此战力,绝不亚于金人。大宋有此强军,中兴有望。因此,孩儿以为”
折可求倏地抬手,折彦文话语戛然而止,惶恐请罪:“孩儿妄言,请父帅莫怪。”
折可求道:“你见过那位狄军主,此人如何”
“年轻英睿,人中雄杰。”
“那你认为其人能否容得下我折家”
“这个孩儿不知,父帅”
“我们还需要等”折可求断然道。
“等”折彦文有些迷惑。
“对等等看那位狄军主,是否当真如你说的英睿与雄杰。”
折彦文睁大眼睛,渐渐明白父帅意有所指,但转念一想,却皱眉道:“可是,明日金使那边却如何应对”
折可求淡淡道:“时节酷热,老夫忧心国事家事,连日操劳,身体不支,也该病上一场了。”
折彦文张大嘴巴,正想说什么,突然一阵急促脚步声入耳,随即门外传来侍卫仓皇的声音:“节帅,大事不好。”
折可求眉心一跳,斥责道:“何事慌张入内详说。”
内堂大门一开,一名侍卫抢步入内,跪禀道:“东阁的客人突然闯出府门,向西街而去。”
“什么”折可求腾地站起,什么大将风度全扔到一边。
折彦文知道父帅为何如此失态,因为折府的东阁所住的客人,就是金国使者一行但西街又是怎么一回事
折可求大步走到窗前,嘭地一声推开窗口。一股疾风卷入。折可求向西眺望,一字一句道:“西街故户部侍郎陈公府邸,便是宣懿旨的两位天诛军使王公暂栖之地。”
折彦文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急道:“此事父帅不宜出面,请交给孩儿处理。”
折可求猛回首,瞪着儿子:“只怕这一次,我们折家不得不做出选择了速去”
折彦文急匆匆地走出内堂,迎面凉风袭来,天空中传来一连串闷雷之声。折彦文仰首,但见夜黑如墨,天边隐见乌云翻滚,狂风乍起。这燠热了许久的天气,终于要下一场雨了。
“二十三郎,起风了,大雨将至。去将窗格关起来吧。”在一间斗室之中。赵偲盘坐在短案前。按住被急风吹散的卷轶,对呆坐在一隅的赵梃道。
赵偲说完话后,又埋头写起奏章。但半天不见回应,也没听到窗户关闭的声音。讶然抬头,却见侄儿赵梃正托腮发呆,恍若未闻。
“二十三郎二十三郎”
“嗯什么事”赵梃身体一抖,陡然回过神来。
“发什么愣天庭雨,关窗。”
“是,皇叔。”
赵梃走到窗前,手搭上窗格,却迟迟不动,眼睛盯向东方,任由迎面而来的狂风,吹得幞头的交脚布巾狂乱飞舞。
“二十三郎”赵偲有些不悦地将手中兔毫放在笔架上,正要说话。
赵梃却倏地回首道:“皇叔,你认为我们此行有几分成算”
赵偲怔了一下,沉吟道:“折府君尚未正式接受金人册封,此事尚有回寰余地。只要折家大郎从银州返回,据实以告,如此,我等应有七分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