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了,你让我去吧。”这个时机找得好,乾隆无奈只得答应下来,等御医前来包扎好,见她头上这样难看的一道箍儿,又叹气道:“这算是什么幌子也罢,你穿身男装出去,拿帽子遮掩着点。叫赵明海陪你。记着,不管现在那里怎样,看完立刻回来。”
冰儿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果然不出乾隆所料,不去还只是念想,去了就是彻底伤心。冰儿回来时两眼红肿,抽噎声尚未停止,颧骨处留着泪痕,再被尚余料峭的晚风一吹,皴起了一片。赵明海不敢多言,缴了旨就退了出去,乾隆吩咐道:“你明日早上,不管当不当值,到朕这里来。”又吩咐宫女去打洗脸水,拿涂面的香脂,转脸才对冰儿道:“看到什么了”
冰儿想着就悲从中来,声音又嘶咽了:“义远镖局已经不在了。我阿爷我义父家也没有了”
也不是没有,只是原先几楹老屋,如今荒落破败,分成若干隔间,租给一些贫民,原先格局自然不复存在,院落里他们兄弟姐妹们练武玩耍的地方,如今晾着人家的腌菜、内衣,堆叠着马桶杂物;就连那棵长得老高的银杏树,也只余下树桩一根,权作了脚凳,其余不知做了何家的桌椅木柴“物是”还罢,“人非”更加不堪。打听得半日,说到“慕容”,周围人就跟避瘟神一般躲在老远的地方指指点点、侧目而视,唯有一个老太大声用苏侬软语道:“这家早破了犯的是杀千刀的罪呀,要死的死掉了”
乾隆见女儿又哭得满脸是泪,抚抚她的头发劝慰道:“国法如此,又能如何你伤心也没用,不说忘怀,至少也不要总是萦怀了。朕打算后日就动身去扬州,微服前往查案。你随朕一起去吧,朕就不带御医了,也不带太监和侍女了,嗯”
冰儿惊愕地抬头看,乾隆一脸“所言不虚”的神色,郑重地对她点点头。冰儿心情略宽,收了眼泪,点了点头。
乾隆只带了赵明海等十数个武艺高强的侍卫,换着一身寻常中上人家男子的长衫马褂,赁了一条小船,过江到了扬州。一路上侍卫们目不转睛注意着周围的动向,冰儿心还怀想着义父慕容一家,眼神有些怔忡,乾隆则瞧着船舱窗外,亦在出神。
烟花三月,虽然是逆流向苏州西北方向到扬州,不过一路上江水清流,白日熙熙攘攘尽是船只,晚来澄光如练,月华似水,不过一夜行程,已经到了江对岸的矶头。
下船后请脚夫挑了行李,又租了轻便的滑竿,乾隆笑道:“有趣,风物万象,尽在眼帘。”果然,扬州行去,桃红柳绿自不待言。但见人流熙攘,繁华之景有胜京师。好风光熏醉人心,乾隆心里熨贴,脸色也较之前好了很多。一时走得有些饥饿了,见不远处有座堂堂皇皇的酒楼,乾隆道:“进去坐坐。”
一行人进了酒楼,伙计迎上来,见他们个个鲜衣华服,急急打了个千,问道:“各位爷、姑娘,看样子是远道来的吧你们这可来对了地方扬州谁不知道我们太白楼哇客官这身打扮,必是读书人吧,想必知道诗仙李白有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这李太白来扬州时,就在不才小店大醉而归,还题诗一首: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说的便是不才小店”
听他吹了那么一大通,乾隆微微哂笑,后来有点不耐烦了,笑着打断道:“今天可长了见识,李白写诗不羁狂放,正配你。”
小伙计听出他的揶揄之意,尴尬地笑道:“客官是读书人,咱不过小时候路过书塾时胡乱听两句罢了。爷您用点什么”
“就几样这里的招牌菜,再一壶好酒。”
小伙计忙道:“好嘞这就去备小店的招牌菜是蟹黄狮子头、炝虎尾、木犀鱼翅,还有西湖醋熘鱼哎,别看那西湖在杭州,咱瘦西湖的大青鱼一样鲜得您打嘴不放。李白诗仙还有诗云”他突然停了口,想来是想起了刚才的出乖露丑,忙自失地一笑,一哈腰下去张罗了。
乾隆一面好笑,一回头一看,几个侍卫还站着,忙道:“别立规矩了,这也不是时候。都坐下,一起吃吧。”不一会儿,菜上了,先几色荤素小冷盘,再就是热腾腾的狮子头,正软嫩嫩地爬在黄芽菜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炝虎尾也上了,原来就是炒鳝段,覆着浓浓的酱汁,真似虎尾一般;再一会儿,醋熘鱼和木犀鱼翅也摆上席来。菜都是色香味俱全,乾隆吃一口赞一口,饭毕,一下给了小伙计五钱银子赏钱,伙计先在后堂还有些牢骚,觉得这客人不好伺候,此时眉眼都喜到了一块儿,千恩万谢地拍了无数马屁。乾隆笑笑,吩咐伙计再泡壶好茶来,自己冷眼观察周围,只觉得扬州百姓一派安居乐业,大街上繁华不减自己御驾巡幸扬州之时,心里且喜且得意,看来所谓的“暗无天日”的条陈实在是夸大了。
“各位爷行行好”这时,一个身着破烂衣衫的中年妇人拖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跪了进来。伙计一看,忙赶上去打发道:“你走吧有用么如今的世道你还不清楚吗巴巴儿的讨人嫌”
“一人有难,本该八方支援。你这算什么”乾隆看不过去,喝止了伙计,吩咐冰儿道:“冰儿,取一两银子给她。”冰儿依言,递过了银子。周围人一片咋舌:一两银子,中户人家够两个月嚼谷
那妇人看了看银子,却并不伸手接,反而拖了小男孩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乾隆以为她客气,忙伸手虚扶:“并不值什么。不必大礼,赶快起来。”那妇人不肯起身,脸上是倔强不屈的神色:“我先谢谢爷并不为银子为的是爷是个善人爷是读过书的,小妇人也读过一点,爷若能为我解一解忠孝节义这四个字的意思,小妇人来世结草衔环也是乐意的”
乾隆何曾见过这阵势,有些不知所措地四下一望,伙计忙上来解围:“庄大嫂,你也过分了吧我们大家念你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人,总是客客气气的。可你老是砸我们家的生意这也不谈,人家远道来的不懂,难不成你也想把人家搅进你们家的是非去”
乾隆何等敏锐,已知其中必有问题,但一时半会儿又弄不明白,拉开伙计问那女人:“到底是什么事”
“客官别问得太多,小心惹祸上身”
那庄大嫂子却不依,放声哭了起来:“我怕谁我早就不想活了反正如今也没人敢为我伸冤,都是缩头乌龟那舜阿、范崇锡这两个杀千刀的,还有哈德依、宝庆这些不得好死的狗,都杀千刀,都绝子绝孙”
伙计见她疯了一般大声骂起来,又见周围人越围越多,变了脸色道:“庄家娘子,你要送我们小店上绝路么我们和你可是无冤无仇,你断送了我们一店人的生计,你又有好处了我劝你:人死不能复生,平一平气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