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多嘴,也从不手长,平时乾隆很尊敬他。
乾隆正在怒极之时,找到一个倾诉口,便连珠炮般道:“本来看他娴于笔墨,看他历任几十年,当作鼎彝古器陈设着他,他旅进旅退、毫无建白、毫无赞襄,朕也姑容了他。给他配享太庙,封为伯爵,是旷古未有的奇恩,他走得动、坐得起、吃得进、拉得出,倒想偷太平、回家养老几次三番地求,朕就准了他罢,他还不满足,要把伯爵袭给他的儿子他没点滴军功,还敢求爵朕问他谁可继任,他就推荐自己的心腹汪由敦那个没本事没能力、除了勾营结党之外什么都不懂的废物平日价说自己淡泊、谨慎,听说别人参他,宰相风度也不要了,趴到朕这儿来求朕不改先帝遗命,让他死了进太庙吃冷猪肉,朕答应他,他倒连谢恩都懒了”乾隆数落上一大串,不顾下面冰儿懵懵懂懂什么都没听懂,又恶狠狠道,“他志愿已遂,没有可图的了,就一心想了荣归故里安度晚年,什么国家、社稷一概不问,朕要这样的臣子作何用昨天超勇亲王策凌去世了,他也是配享太庙的也只有他这样忠荩为国的征战名将才配配享太庙鄂尔泰开辟苗疆让他配享已属过优。张廷玉毫无建树,反而对战死臣子幸灾乐祸,他也能配享朕已命削去张廷玉伯爵,让他自己比较比较,他应该配享、不应该配享”
平日都称字“衡臣”,今天直呼其名“张廷玉”,圣眷如何可见一斑,乾隆积蓄已久的对张廷玉的火气此时全发了出来。这般处置是极为刻薄无情的,难怪年逾古稀的张廷玉会老泪纵横。冰儿轻轻叹了一口,也不知心里到底是悲是忧是惧。乾隆好一会儿没说话,缓过气来和声问:“你刚才说他哭了”
冰儿点点头。
乾隆下地原处踱了几圈,暴怒的神色突然淡了许多,长叹一口道:“老糊涂老糊涂,人一老就糊涂朕小的时候,他还是朕的御定师傅,虽说教的课不多,但他拉着朕的手和朕说做人的道理朕到今天还记得,那时朕还是皇孙呢;朕刚登基,他忙前忙后不知疲倦;朕要嘉奖他,他写三老五更议推辞。他的诗朕也看过:九霄日近增荣彩,四野风多仗宝绳,何等心怀他也知道自己荣辱在朕手间、在他一念之间。那时多好的一个人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呢大臣们分什么张党鄂党,朕从不因此怪他和鄂尔泰,他们两个人斗,朕既不使他们一成一败,也不使两败俱伤,朕心中一直苦苦权衡,要让他们俩皆成就贤臣,那多好啊可这两个人”乾隆停下步子,转向冰儿问道:“朕刚才说的,你听懂了吗”
冰儿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看乾隆,慢慢摇摇头:“不懂,大概是”
“不要大概了。”乾隆摆手止住她,“别猜,也别揣摩朕的意思。不懂最好”
这下,冰儿更不懂了。
好在听了乾隆一顿火,别无迁怒之处,冰儿算是侥幸过关,心里也算是一松。回到皇后那里自己住的地方,恰巧因自己没有回来,皇后也遣人在问询。冰儿少不得到皇后那里去请安,语气心态就完全不一样了,冷冷地道了声:“女儿回来了,谢皇额娘关心。”“谢”字还特别加了重音,似乎别有深意,此外再无一言,皇后听着就气结,然而指摘不出礼数,只好淡淡道:“虽说是皇上差你,你也好歹知道自己身份,抛头露面已经是不像,再弄得黄昏后才回来,不知道的人,不知嚼出多少难听话来。公主纵不为自己名声考虑,也当顾及孝贤皇后的家声。”
这又是说了冰儿要跳脚的话出来。冰儿如今忍耐心大有长进,然而也只是忍着不立刻跳起来发作而已,口里还是要回嘴:“皇额娘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怎么,皇阿玛命我出去办事,还有损我亲额娘的家声了横竖横我给我亲娘教导过几年不知道的,怕要图赖到皇额娘身上才是了。”
皇后冷笑道:“纵赖我,我也没法子,你口口声声都是皇上,拉虎皮扯大旗,旁人还敢干涉你半分你如今不叫我额娘我倒还干净。”韩嬷嬷听得不是话,见冰儿脸红眉立,却气哼哼无法则声的样子,暗暗拉了拉皇后的衣襟。皇后会意,道:“你跪安吧。一身酒气,别伤了肝脾回去早些安置才是正理。”冰儿也不知恭敬,扭头就走。韩嬷嬷见冰儿出了门,才看皇后脸色,果然又是铁青一片,韩嬷嬷劝道:“她轻狂,您只管让她轻狂。溺子如杀子,将来后悔的又是谁”
皇后道:“你知道我,我忍不下这口气如今我忍的事太多,皇上偏宠几个小的狐媚子,我不能说,因为干着妒忌的大罪;皇上和傅恒夫人的事你听说没有暗暗地都传了开去,也是无风不起浪的事儿我也只好忍了,昨儿个处置了几个乱嚼舌头的宫女,打了板子发到辛者库,说起来都是我伤阴骘,谁知道我心里的苦我万般地护着他的名声脸面,可他可曾把我当过敌体的皇后一个月能见几次面见了面都是例行公事一般,又有什么意味这也叫夫妻么”
韩嬷嬷见皇后怨气这么重,大为恐慌,道:“主子主子宫里,你怨谁都怨不到皇上你有气,撒在奴才身上都是该当的,万不能伤了自己个儿”
皇后叹口气道:“我也就跟你说说。计算了几次日子都好,请了皇上倒也肯来,就是怀不上急煞人随宫的是这样一个公主,天天作气,只怕弄得肝郁宫寒不易生养也未可知。皇上的袒护都摆在脸上,我有苦说不出。”
韩嬷嬷道:“先剪除她的羽翼,慢慢驾点风浪起来,不怕扳不倒那丫头。主子心莫急,老话说的,欲将取之,必先与之。表面上笑呵呵哄过了她,以她这个年龄见识,还翻得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我见她就笑不出。做不来”皇后硬邦邦道。
韩嬷嬷颇觉失望,皇后从小倔强,现在表面的棱角是被磨圆了,然而内心还是支楞着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弄巧狂狷实祸害
果然,过不几天,园子就传来皇后又与冰儿闹翻的消息。
“皇后打她”乾隆问。
“是,说急了打了一耳刮子。”
听说打的是耳光,乾隆的眉心微微挤了挤,没说什么,直往太后住的“天然图画”而去。
乾隆赶到太后所住的园子里,一见里面的气氛,便知道事情棘手,虽然烦躁,但是太后那里总要交代,不能撒手不管。先是给满脸怒气的太后请安,又道:“皇额娘别为小孩子生气,冰儿这个孽障,朕自然要教训她,您身子骨要紧。”
太后叹口气道:“我又能生什么气,她们两个闹得乌眼鸡似的,我是干着急这后宫里头,素来敦睦,别说长辈和小辈之间,就是平辈里头、嫔妃里头,也从来没有闹得这么不像话过她们俩皇帝,你还是问她们自己”说完,别转头又是叹气。
乾隆见一边宫女正不知所措地捧着一杯茶,忙接过来自己递给太后:“额娘,您平平气,朕来问话。”
他转过头,见皇后眼泪汪汪,掩涕悲戚,一见他在看自己,水灵灵的眼睛更是透出了说不尽的委屈;再看冰儿,虽然跪在地上捂着脸颊,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然而依然是横眉立目,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乾隆先问皇后:“到底是什么事怎么连太后这里都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