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地走,两个亲兵和两个太监或骑着马匹,或在车上驾驭着骡子,也都是不紧不慢的。冰儿道:“这速度,什么时候到陕西”
海兰察噗嗤一笑:“你道是送八百里加急的驿递,还要飞马行道的吗这速度,赶到驿站打尖,过了午头,小憩一会儿,略加点速度正好在下一站住宿。”冰儿虽然被他揶揄,倒没脾气,在马背上晃晃悠悠,先还新鲜不够,看哪里都是好的,用了午饭后,下午又是这样的路程,她就有点不耐烦了。眼见驿站隐隐已经能看见了,放慢速度,用劲儿伸了个懒腰:“哎哟,海兰察,你一天都没怎么说话了哑巴了我瞧着你平常不是挺饶舌的嘛”
海兰察“扑”地一笑:“我女人和我说:海兰察,你这人一说话就惹事,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这不,听了女人的话,才一天没说话,就有人当我是哑巴了”
冰儿也不由失笑,道:“你就那么听你夫人的话我才不信呢我知道,你怕我是皇上派的暗探,专门挑你的不是回奏,所以自然要慎言少语,才没有把柄落在我的手里,是不”
“对”海兰察被冰儿的俏皮逗笑了,“我就想,皇上也真是的在我身上贴了你这么个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那不难受么”
“你才狗皮膏药呢”冰儿手搭凉棚望望前方,“走得太慢了。这样,我们赛马,比谁先到驿站。一、二、三,开始”她自己念完,自己一拎马就蹿了出去,海兰察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甘示弱,立刻策马赶上。若论马,他的枣红马还差菊花骢一点,但冰儿的骑术远远及不上他,只一会儿,两人便已并驾齐驱。冰儿眼角瞟见海兰察的马头已超越她一点,暗暗咬牙使劲。
突然,大路走窄了,路的两边俱是农田,这里种的是两熟的麦子,青青的长得正好。冰儿有心占个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菊花骢一拎,尽自蹿上了道,还故意把马吆喝到路的中间。海兰察却勒了缰绳,等冰儿过后才紧紧跟上,却已处于弱势,超不过去了。小路尽头就是驿站,冰儿抢在前面到了,圈过马对海兰察得意地笑:“海兰察,你输了吧”
海兰察无所谓地耸耸肩:“输了就输了,这点我还是输得起的,反正又没赌银子。”
两人下马进了驿站,这里到底不如酒家招待殷勤。海兰察取兵部的关防、勘合让驿丞验了,道:“先弄点热的让我们吃;有好的房间弄四间。再烧点热水烫脚洗脸。”驿丞是个小个子男人,神情相当傲慢,海兰察的四品顶戴是看惯了的,一点都不敬畏,审贼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冰儿好久,又要了关防细看,终于不冷不热自语道:“这段日子真他妈忙鸡零狗碎的人不断”
“你说谁呢”海兰察一把夺过关防文书,“先撒泡尿照照自己和爷我跩个什么”
“您是爷”驿丞是个横人,冷笑道,“您甭瞅我低三下四的,见过的爷还真不少咱这京畿地界的驿站里,蓝顶子的一个月要来百八十个,就今天,里头还睡着两个红顶子的呢嘿,顶子再光鲜,我怕什么呀国家的制度,他还就管不了我”他别脸对旁边一个驿卒喝道:“卖你娘的呆去大伙房给这两位爷做饭去如今哪,上西南、西北的武官多了去了哼,又几个不他妈是饭桶别看他们去时满面光鲜、鼻孔朝天,回来的有几个不夹尾巴狗似的垂头丧气有的还黄续缚颈,哭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那时候,他们就羡慕我这提壶倒茶的,不会革职降级,罪牵九族了”
他真横上劲儿了,海兰察倒没奈何了,笑一笑没说话坐在一旁等吃饭。冰儿使气使惯了的,气乎乎道:“这个匹夫怎么这么唠叨横竖没吃他家的饭驿站不是你们武备上管的吗海兰察,给他点颜色瞧瞧去”
海兰察随和地说:“少管闲事驿站是兵部直属的,我们外出打仗的,和他谁也管不着谁。那些君子的气我都受过,还怕受这些小人的何况,他说的还有一点道理。得了,吃饱肚皮去睡觉,明儿不就见不着这狗娘养的了么”
正说着,外面进来了一大家子人,细细看原来是犯事的官员,连同妻子家人一同押上京城,哭哭啼啼的没完。那驿丞点着脑袋吼过去:“嚎你娘的丧当年自己享福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到今天坐下吃饭再他妈嚎,老子拿鞭子请你们上马厩里吃去”
“这个势利眼”冰儿怎么都看不惯这个驿丞,海兰察倒是含蓄一笑:“我倒觉得这是个真丈夫。真那些见谁都点头哈腰、殷勤得叭儿狗似的,我反倒瞧不上。”
“你们都是怪人所以见怪不怪。”冰儿斜瞪了海兰察一眼,又好奇地问道,“今天赛马,到小路时你为什么让我”
“你没看路两边都是庄稼”
“你怕踩坏庄稼”冰儿奇怪了,“你这个粗丘八的竟有这么谨小慎微的心思”
海兰察冷笑道:“我看你是没读过军令吧踏坏农田者斩。我是带兵的,虽然现在没到地方,也不能不守吧。”
冰儿一吐舌头:“我还真不知道。要是我犯了军令,你不会砍我的头吧”
海兰察笑道:“你的头我不敢砍,留回去让皇上砍。不过军棍是可以打的,打得你下不了地,估计你就不会捅娄子了。”
冰儿冲海兰察扮个鬼脸,正想再说两句抬杠,他们的饭菜已经送了上来,是四菜一汤:一碗毛白菜,一碗拌萝卜,一碗红烧豆腐,一碗药芹肉片和一盆咸菜蛋花儿汤。海兰察见只有一个荤的,皱了皱眉;冰儿带来的两个小太监则开始嘀嘀咕咕的:“哟这是什么规矩虽不指望着吃香的喝辣的,好赖也该看着主子的面子这点子鸡食,不是磕碜主子么”冰儿本来还没觉得什么,听这么一说,便觉得生气,干脆就把筷子摔了:“谁是这儿的头儿给我滚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那小个子驿丞眯着眼睛踱出来,“爷您还真挑剔,这是驿站,国家供应的也就这些,是七品小官也好,宰相中堂也好,都一样要吃好的,你上馆子去”
海兰察见说的不是话,他虽不太计较,却不想冰儿使性子惹出事来,因说道:“兄弟,按我们俩的例规,咱们这六口人,也得有小二两银子的伙食。二两银子够卖两石米,够庄户人家吃三个月干饭。你也不至于拿这个来打发我们吧”
“球”小个子驿丞的小眼睛瞪得溜圆,矮个子似乎都拔高了三分,“老子作牛作马领着二两半的月俸,希图克扣你们的我早发了,还来狗颠屁股地伺候人”
“算了算了”不知何时,突然又冒出个五十来岁慈眉善目的老驿丞,拦下气咻咻的小个子说了句什么,又回头对海兰察和冰儿陪着笑拱拱手:“二位爷担待驿站不比牢狱、不比衙门,真真清得见底一个钱都不敢黑了您的说什么例规,还不是县里拨银子,他们和我们说声欠一下,我们敢放屁么京里又不比地方,迎来送往的太多按说我们也要体面啊,家里待客还得拿最好的招待不是可粥少和尚多,我们又不能凭空变出来不是这两日刑部侍郎和河南巡抚一出一进,两大家子人搁在这儿,开销大得要命,我也一个屁都不敢放不是人家抬抬脚趾头比咱头高,捏捏手指头咱就被捻成齑粉了也不是成心怠慢两位爷和贵纲纪,可有不周的地方,两位千万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