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问她,嫂嫂们怀孕了,而最被期望的她却病没有,她刚才是不是难过了
不,她没有。
事实上,她还松了口气,并且觉得自己好幸运。
否则在接下来与老太君相处的日子里,她无法想象到底要怎样才能面对老太君的惆怅失落
她明知道老太君抱曾孙心切,新婚夜却故意没有和袁五郎圆房。
明知道老太君是因为牵挂着她肚皮里的动静,这才免去了尚武堂的早操,她不只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在前次葵水来时,也没有及时跟老太君说。
不只没有说,她还费尽心力地掩盖了。
虽然也是担心老太君失望,可扪心自问,难道没有想要继续偷懒的心思吗
说到底,她还是太自私了。
可现在,老太君没有怪责她,在三嫂四嫂都有了身孕这样大喜的情况下,还想着要顾虑她的心情,怕她伤心难过,撑着病体说了那么多安慰她的话。
崔翎觉得自己真是太坏了。
她强忍住泪水,不让它们流下来,怕让老太君积郁过多的神思再多受一份担忧,只拿袖子胡乱地擦拭了一下眼角,心里有了决定。
有些话不必说,可以用行动去证明。
所以,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老太君的臂膀上,静静地,静静地
翌日晨起,到了用早膳的时候,崔翎并没有出现在正堂。
老太君奇道,“小五媳妇每日里最盼望的就是用膳的时辰了,哪日不是一大早就过来等着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杜嬷嬷笑着说道,“回老太君的话,五奶奶卯时过来请安,见您还未起身,便就没有进屋。我见她换了上回大奶奶给她新做的衣裳,想来是去了尚武堂。”
她忙拿了勺子舀了一碗米羹,“今儿厨房做的是菊花羹,听说是五奶奶吩咐下去的,说是这个菊花羹对您的身子好。”
今日还是刘师傅亲自送的餐。
他立在一侧,指着桌子上几样点心说道,“不只菊花羹,还有这些,也都是五奶奶特意吩咐下来的,五奶奶说,已经问过王老太医,这些东西都能用。”
杜嬷嬷夹了块点心到老太君碟子里,“这个叫枸杞莲心糕,昨儿五奶奶从您这里出去后,便去跟刘师傅商量研制的,为了去除莲心的苦味涩味,五奶奶试了好几回呢。”
她笑着说,“老太君您尝尝”
自然是好吃的。
老太君笑着摇了摇头,“怪不得昨儿小五媳妇非要亲自去送王老太医,原来是要问这些。”
崔翎喜欢鼓捣美食,这一点老太君是很支持的。
她老人家自个的嘴也挑剔,否则也不会花重金礼聘那么多的名厨在府里了。
自从崔翎嫁过来后,每日里的食物还从未有重复过,光说一条鱼,便有不下几十种做法,每每还能给她做出从未尝到过的美味,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所以,小五媳妇询问王老太医后,精心制作出来的糕点,味道自不必说,光冲着那份心意,老太君也欢喜得不得了。
只是,她心里却仍然隐隐担忧,因为崔翎这会正在尚武堂操练。
对老太君来说,崔翎性情就和袁悦儿一样,尤其在住进泰安院后,行为举止不像是个孙媳妇,倒像是膝下养大的孙女,凡事既不跟她客气,也从来不刻意讨好她这个祖母,所思所想所言所行,皆是发自内心。
那孩子不乐意虚情假意,也不愿勉强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
若到了其他人家,恐怕要受长辈不待见,可是袁老太君却就喜欢她这一点。
老太君还记得小五媳妇被免了每日里扎马步做早操时的欢喜雀跃,这两月来,只要她不提,小五媳妇也绝口不谈做早操的事,就算小二媳妇梁氏偶然提到,小五媳妇也必将话题绕开。
可见,崔翎是十分不愿去做操练的。
但今日,她却自动自觉地去了,难道那孩子虽然嘴上说没什么,心里还是在意没有怀上子嗣这件事
老太君一边吃着美味的枸杞莲心糕,一边想,等小五媳妇回来了,还是得再和她说道说道。
040枪法
尚武堂中,崔翎维持着下蹲的姿势已经足有一刻钟,一动都没有动过。
她很累,腿脚都酸得不行,但没有到二嫂喊停的时间,她咬着牙不肯让自己放松下来。
桌案上最后一片香灰弹落,梁氏出声道,“五弟妹,时辰到了。”
崔翎扶着桌几的边角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发现双腿因为发麻而止不住地颤抖。
她重重吐了两口气,“只是扎个马步而已,想不到那么难”
梁氏对崔翎的印象算不得顶好,粗浅几次接触,只觉得五弟妹不过是个贪吃懒做的小女孩,虽已经嫁为人妇,但心性却跟任性的小姑娘似的。
她虽谈不上厌恶,却也不是十分喜欢。
但昨日在泰安院,廉氏和苏子画先后确诊有孕,她当时头一个反应不是袁家又要添丁了,也不是或许她能从两位弟妹那过继到满意的嗣子。
她那会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五弟妹一定很难过。
忘记了恭喜,也不曾道贺,她的目光一直都在崔翎脸上打转,很担心五弟妹会想不开。
今晨天色微蒙初亮,梁氏照例先来尚武堂练操。
自从袁二郎过世之后,她膝下空虚,夜间也睡得不甚踏实,索性便每日早起操练。
虽说每日练早操是镇国将军府后宅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其实早已形同虚设。
大嫂掌家理事,每日里事务繁多,素常不来。
三弟妹和四弟妹已经为人母,膝下都有幼子羁绊,时常也会缺席。
至于老太君,饶是年轻时纵马驰骋上过战场,但年纪大了,身子骨到底有些不灵便,刮风下雨天气冷,杜嬷嬷和乔嬷嬷都不肯叫她出来。
能风雨无阻每日天不亮就来尚武堂练操,一直到日上三竿再走的,也只有梁氏了。
从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闺阁弱质,到能轻松地抱起尚武堂前院的石狮,从书香门第的帝师府千金,到能娴熟地打出一套袁家十八路枪法,梁氏只用了短短五年。
这五年来,在尚武堂度过的时间,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她一人。
在老太君特许免了五弟妹的早操后,她曾经以为,这种孤寂而漫长的练习将会继续下去,她一个人,寂寞而久长地继续下去的。
但今晨,梁氏刚推开尚武堂的门,身后便传来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二嫂,我来练操”
梁氏有些诧异,但随即又有些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