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分节阅读 8(1 / 2)

正规治病救人的法子,估计不比一条自己会找药草止血的野狼懂得更多。”

“请注意您的言辞,云缇亚大人,”侍从忍不住提醒,“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如果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在圣者床前对负责他病情的人有所疑虑,那么我无话可说,萧恩。”

他们的语声都很小。只有指甲在那倒扣容器上的叩响是分明的。女人将耳贴在容器底部,她在倾听。那轻稳的试探仿佛一只手敲击尘封多日的门扉,小心翼翼地等待进入许可。这世界是如此安静,微光的河流从看不见尽头的始源径直而来,而一扇似曾相识的大门足以隔绝一切。

他只愿自己永远在门内的黑暗沉睡下去,永远不要在她面前苏醒。

“爱丝璀德夫人,”依然是云缇亚,“虽说无论如何不该让你承受太大压力,不过圣者的身体非同小可,请务必谨慎行事。”

“承蒙您抬举。”女人淡淡地说,“这是莫大的荣幸,我将竭力而为。”

医疗器具的轻微磕碰。柔软的衣裾拂过床沿,军帐帘子拉起又放下。继医师之后,忠心的侍从也被书记官支使开去。似乎早已察觉圣徒恢复了意识,云缇亚随手拿过一块鹅绒垫子,让贝鲁恒支撑起来,将肩膀搁在上面。“她是这一带屈指可数的草药师,您也知道,排除神殿里那帮假道学,实在找不到更可靠的人选。对了,我已经通知她随部队一起回哥珊”知道对方一开口会说什么,极为小心地编织着措辞,“哈茂死了,她在这镇子里一天都呆不下去,再加上我们第六军恰巧也缺几个做得了实事的医者。您不会责罚我吧”

“你一向不笨,云缇。”贝鲁恒意味深长地笑了。“但我没料到你居然做出这么聪明的事。要不是看你两只手都会用刀,我该砍掉的是你整个胳膊,而不是区区一根指头。”

“就像萧恩那样”

贝鲁恒不再回答。

一本古旧的小书送到他面前。外封是熟皮,已经发黄,标题和署名全是空白。即使如此,在它出现在视线里的一刹那间,他便认出了它。

“她不会再困扰您。”云缇亚低低垂下目光,说。

空白。翻开内页,一面一面的空白。

“与您相识的那个爱丝璀德,已经从这世上消失。”

“和我说说那个人吧。”将书合拢贴在怀里,长发的茹丹青年望向远方。镶嵌在窗框中,小屋外面与天空相接的森林群山灰暗而层次分明,就像某个不可道语却又昭然若揭的秘密。“如果不介意的话,说说那个人哈茂的弟弟,那个曾是你丈夫的人的故事。”

“您这么想知道”爱丝璀德回过头来微哂,“不过从哪里说起呢其实我和他朝夕相处,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他是个好人,性情温和,文雅有礼,迷恋于异国他乡的艺术,也喜欢过浪漫生活。然而他爱安静,胜过一切。那时我们住在他出生的一个小山谷中,屋梁和橱柜是他自己拼搭的,陶器是他亲手烧制的,门外有他栽下的银缕梅和垂柳,偶尔他也会弹几手锡塔琴配上歌词,会把着我的手指触摸他在溪边沙地上的涂画。那时我们都是少年,无忧无虑,用草叶与矢车菊编成戒指,以为远离尘烟就能终身偕老。他用木签在纸上刻下诗歌教我读写,让我幻想我们的一辈子会像诗中那样静谧透明,如风声穿过柳林。老实说,那就是他留给我的一切。除此之外,我再没有别的印象。”

“他的名字我可以问么”

“很抱歉,大人,”女人回答,“我早已想不起他叫什么。”

她唇边噙着浅白的笑,仿佛弯月一弦,在角上勾起的寂寞流光。那表情让云缇亚觉得她谈论的并非亡故多年的爱人,而是一只治好伤放飞后未曾归来的鸟。

“那他一定是个英俊男子了和他哥哥长得像吧”

“我摸过他的脸庞如今回想起来却像摸一块冰,本该秋毫分明的触觉活生生地在手里融化。他去世已经近十年了。我真的记不起来他是什么模样,就算在我梦中再出现一次,再摸一次,或许也不能再清楚分辨。”

不像谎言。她的眼神定定,停在尘埃上便不再游离。难道这个女人真有惊人的力量,她能从黑影中发掘出想要知道的奥秘,然而那些记忆,想要抹去,却也如此轻而易举。够了,仿佛有人说。即便是假话,就让她继续这样聪明地遗忘下去吧。

“那么,”云缇亚听见自己仍在追问,“他的声音”

爱丝璀德忽然轻轻一颤,仰起了头。冥冥中的云层之外,似乎那只离开多年的鸟正在拍打羽翼。那是它唯一与她灵魂相通的方式,但终于擦身而过,无法捕捉。“他的声音”她下意识地重复,“是的,那很特别。每天晚上他会坐在床上念诗给我听,每天如此。曾经我一直在想该拿什么语言来形容然而然而”

她笑了。

在她黯寂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纱幕一般淡薄的悲伤。

“对不起,”她说,“我已经忘了他的声音。”

“她已经忘了您。”云缇亚说。“她还记得那些过去的岁月,但是彻底忘了那个人的一切,而她固执地相信自己的丈夫早已死去。”

空白。翻开用木签刻在纸上的诗歌,一道道凹凸划痕,在明眼人的视界里全是空白。

只有页脚那些小人是清晰的。虽然笔触轻而又轻,墨迹也变色已久,可他们静静地呆在那里,好像完全无视于岁月带给他们的改变。单独看来姿态似乎没多大变化,书页一翻却活了过来,化成一场异想天开的默剧,然后随着手指的停滞而凝固。老实说,贝鲁恒很难想起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正如他不知道,带给他们生命的是今日翻开书本的手,还是当初随心所欲的寥寥涂鸦。

无论如何,这是爱丝璀德永远无法触碰的一切。

眼睛所能捕捉的灵魂如此玄妙。这是他向她隐瞒的,他的世界。

你根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