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阑战象的弱点特别训练起来的新兵种,但此时却成了这场叛变的主力。他们的首领,那个外貌酷似女子的青年迎上前,向珀萨微笑行礼。珀萨注意到他身上干干净净,一丝血痕也无。
而更令他惊讶的是那人身边一张熟悉的脸孔。
“云缇亚”珀萨挑挑眉毛,“辛苦你了。”
云缇亚没有吭声。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珀萨,让他感觉颇不自然。倒是海因里希笑容满面,仿佛与第六军首席参谋早已相熟多年,“不好意思,珀萨大人,本该先把屋子打扫干净再来迎接贵客的。”
“场面话就免了,”珀萨的目光轻而冷,扫遍陌生敌将的全身,“有什么要求现在提。带条件的投诚,我军也并非全然不能接受。”
“您能代圣者作决定么”
“那要看你的价码。”
海因里希优雅地半鞠一躬,但他的右手一直放在腰侧的佩剑上。“在您这样的人面前,拐弯抹角的确没有意义。”他的笑意薄如春冰,“第四军已不复存在,在下谨将这座要塞献给圣者,以表多年来的向往和未能效忠的遗憾。而唯一的请求希望圣者能接受我们的真诚,允我们跟随左右,为他的光辉前路披荆斩棘。”
珀萨尖锐的眼角微微挑起。“果然很实在。想保持原来的编制加入血天使旗下,没问题。不过前提是”
他用剑柄指向海因里希,命令却是对离自己最近的部属下的,“杀了他。”
这句话是一块巨石坠入平静汪洋,海因里希的部下铿然亮出武器,拦住对面剑拔弩张的第六军士兵。空气此刻紧得像绷在刺绣架上的布帛,只消任何一方轻轻拉开个小口子就会猛地撕裂。云缇亚暗自吁出一口气,甚至害怕自己的呼吸声会破坏这脆弱的平衡,但不知为何,他第一次觉得珀萨也不是那么令人厌恶。
“把刀放下。”
所有的第四军叛军都惊愕地望向他们的指挥官。这道命令确确实实是从海因里希口中说出,云淡风轻,却有不可动摇的约束力。连着剑鞘和挂带,海因里希将自己的花柄细身佩剑掷在地上,片刻宁静后,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当啷声。珀萨的眼神犀利如针,似乎他已明白面前此举的含义。
“我们并非投诚,大人,是投降。就算明知可能会暴尸示众,也绝无抵抗之心。不过,不杀降卒,这不是圣贝鲁恒亲口承诺的吗”被一拥而上的士兵扭住双臂,用剑架着脖颈,海因里希依然笑容未减,“作为圣者身边的第一号人物,您和敌军商谈弃暗投明的事宜,无可厚非。但是,或许圣者并不认为,您有背着他随意处置俘虏的资格。”
珀萨冷冷地拔出剑。云缇亚猜想他要亲自动手了。这时外面突然跑来一个传令兵,神色惶恐,凑在珀萨跟前说着什么。珀萨握剑的手僵硬了好一会,终于,慢慢松垂下来。
贝鲁恒的军队在血色的黎明下进驻了冬泉要塞。当圣徒站在大厅里时,场中的尸首已被拖走,只剩下一种重逾千钧的死寂。贝鲁恒脸色白得可怕,熟悉他的人都清楚,这通常昭示着一场杀戮。脚步缓缓叩击地面,但在每个跪伏在侧的人听起来,那是自己的心脏正在撞动着胸腔,谁都害怕那声音的到来,可心底里又在祈祷它快些过去。
他掠过束手就缚的第四军叛党,没有看他们一眼。最后他在低头不语的珀萨面前停下。只是一须臾的驻足,却如有山峦从形成到崩塌那么长的时间,直到它被另一个人打破。
贝鲁恒眉眼微抬。他并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云缇亚,但现在,他开始明白一切。
云缇亚站在角落,白衣染血,还未来得及更换。他手中拿着平常盛放战利品的盘子,里面是一副额冠,火铜错银,扭结成雷电形状,大小不等的七颗欧泊石镶作一轮乳白色的新月。
茹丹驭主的额冠。
贝鲁恒走过去,仔细端详着它。“吉耶梅茨死了。”
“是。”云缇亚低声说。
“你杀了他。”这不是问句。
“是。”
“你故意让第四军的人把你俘虏,就是为了找机会刺杀吉耶梅茨”
云缇亚没有回答。
贝鲁恒一脚踹在他膝盖上。
云缇亚猝然跌倒在地。体力早已透支,他爬不起来,只听到旁边有人倒吸了口冷气。贝鲁恒寒着脸,从腰间解下马鞭就朝云缇亚抽去,才三两下,衣服就成了碎片,之后的每一鞭都带起一条皮肉。云缇亚艰难地挪动身子,却只是在地上拖出长长血印。
眼前唯有一片茫白,一片深黑。人影全消失了,世界在黑与白之间飞快颠倒。鞭子像暴雨肆虐原野一样落到他虚弱已极的躯体上。他无法想象那是贝鲁恒,平素里温文尔雅、矜持如处子的贝鲁恒连抬高嗓门说话都会皱眉的贝鲁恒
“你以为你这是立了大功你以为除掉了第四军的统帅,就可以让我喜悦”鞭梢撕裂空气,声音已近似于吼叫,“你让龚古尔的牺牲都白费了”
什么也听不见。
那人的盛怒,仿佛发生在离自己异常遥远的世界。甚至连痛楚都在逐渐麻木,甚至连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嘶喊也慢慢衰微下去。
如果这是幻觉,那么快点结束吧。
如果这是梦,就快点让我醒来吧。
贝鲁恒一直到云缇亚不再动弹,也不再有任何声响才罢手。并非因为他的怒气已经平息,一股强烈的昏眩涌上来,他掩住脸,开始咳嗽,但血呛住了喉管。萧恩赶在他倒下之前扶住了他。“抬走。”将鲜血淋漓的马鞭掷在云缇亚身上,贝鲁恒说。
“圣者,”珀萨轻声道,“即便云缇亚拂逆了您的意思,何必亲自”
“住口无视命令,私自调动兵力进攻冬泉要塞,这就是你对我的忠诚把主帅的部队作为诱饵吸引敌军,自己争抢战功,这是一个参谋应该做的事我给你的权力太大了幕僚就该安心呆在营帐里”血不断地从圣徒指间漏下,士兵们瞠目结舌,不少人闭上了眼睛。“把他也带下去”他召唤亲卫,“让他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
“圣者”
“那么”萧恩在贝鲁恒耳侧请示,“这些人怎么办”
他指的是降卒。
贝鲁恒双眼紧合,连唇上都已经毫无血色。这个神情让跟随他多年的侍从也惊起一瞬间的战栗。